这年,烽火连天,战事如火如荼持续延烧整个苏波河北岸。
占据大陆北方的游牧部族—火罗族和南方汉原国比邻而居多年,国与国之间交流不算频繁,却也一直相安无事,直到三年前汉原边界居民做买卖时,恶意诈骗火罗族人珍贵兽皮及药材,火罗族人心有不甘,于是越界抢掠强夺汉原居民的财物,消息传到汉原国都汉京城,汉原军随即奉汉原王之命驱逐越界的火罗族人,两方交战后,汉原主将羡其战马优良,遂打进火罗草原搜括强抢火罗马匹,本是群居部落的火罗族人不堪受辱,随即召集整个火罗草原上的八个部落,组成火罗盟军,正式向汉原国全面开战,誓言要将汉原军打回苏波河以南。
在苏波河以北的入云山脉山脚下,最后一个属于汉原王国的领地正等待面临毁灭的命运。
这天,天气罕见地炎热。
热得像烈日灼身,大地几乎都要燃烧起来了。
但连绵不断的战火却比大地更快燃烧起来!
北方火罗大军的无敌布勒汗铁骑队,穿着玄铁锁子甲,手持磨得锐利发光的饥饿马刀,一路像黑旋风般扑杀过来,万马奔腾刚猛迫人的气势,让穿着红色战甲准备迎战的汉原军还没与之交战就已心怯。
战鼓轰天作响,铁蹄声骤响如雷鸣。
两方主力前锋骑兵队在一瞬间交错!
血光冲天而起。
杀声震天!万箭齐发!
无情的杀戮正式拉开序幕。
表情狰狞凶狠的布勒汗战士一刀又一刀地挥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在自己、也在敌人身上绽放出朵朵盛开血花,汉原兵招架不住布勒汗战士不要命的砍杀攻击,越打心越惊,越打脚步越退。
两军对阵,最忌怯战,胜败几乎在那瞬间决定。
信心崩溃,仓皇后退,没命奔逃,汉原军阵势随即大乱,群作鸟兽散。
汉原军前锋骑兵队连人带马纷纷摔倒,随即淹没在布勒汗铁骑的马蹄下,布勒汗铁骑趁胜追击,挥舞马刀长矛冲杀进汉原军的阵势,哀乎惨叫纷纷响起不绝于耳,高高扬起闪亮的马刀,白刀进红刀出,摧枯拉朽般的攻势节节推进,残肢血肉横飞,布勒汗铁骑有若一团邪恶暴虐的黑云以极快的速度逐渐吞噬汉原军。
大地忽然哽咽,鲜红的泪水蔓延。
喊杀声沸腾了天地,震裂沙场,淹没了呼啸而过的风声。
布勒汗部落的十哥汗杰默和十四哥汗格罕奉命来清扫这最后的反抗势力。
他们俩个向来一同出征,并不是他们感情较好,而是布勒汗部主哥萨尔认为杰默个性温吞谨慎,搭配格罕像燎原野火般的阴狠比较适合。
两人各自领军分两股包夹汉原军,杰默这边已扫荡得差不多,他拨转马头看向十四弟,远远见他正率队追杀汉原军将领和残余汉原军到林边,格罕指挥两队骑兵包抄将他们团团围住,再下令乱刀砍死,只见格罕手上马刀闪电一挥,那汉原将领的首级已被他插在马刀上。
遥遥看着格罕像炫耀战功般,举著敌军将领人头纵马绕圈,杰默觉得眼睛很刺。
像有什么东西扎着了他的眼睛,弄得他心头很不舒服,不得不把它弄走。
“格罕,这是你的命运,怪不得我。”他喃喃自语。
神情严肃的杰默仿佛下了什么重大决定。
他缓缓搭起强弩上的利箭,扣著扳指拉成满月弓。
瞄准,接着猛然一放。
冷箭逆风呼啸,有如流星赶月般朝着目标拼死狂奔。
箭尾像装上了哨子,吹响了暗杀的号角!
格罕警觉到那一声轻微尖啸,险险侧身避开,向来冷酷的脸容微微起了些许变化。
他比谁都还清楚那只箭是对准自己心口,存心要取自己性命,不是射偏。
大怒之下正想拍马冲上前去质问杰默,却见周遭的士兵眼神瞬变,刀尖倒转指著自己,瞬间所有布勒汗战士都围聚了上来,像发疯似的向自己狂乱砍杀。
格罕突如其来的被自己族人围攻,惊愕之下仍是仗着武功精***怒发狠向自己族人士兵大开杀戒,无人挡得了他一招,打得火罗士兵人仰马翻,东倒西歪,可是见识过格罕的恐怖杀人手段的士兵们都知道,若这次不杀死格罕,让他有机会回来报仇,他们将会死得更加悲惨!
在汹涌人潮围杀中,格罕冷冷望了正指挥军队杀死自己的杰默一眼,心里忽然明白了。
杰默向来温吞怕事,不可能指挥得了全军对他下杀手,杰默的背后一定还有其他人……想到此,他忽然胸中一酸,心道:没想到他……竟然还是要杀了我。
眼前情况危急已不容他再深深细想,狂喝一声,激起惊天动地的刀气劲流,轰向如潮水般涌来的同族战士。
杀红了眼,一刀又一刀地砍下,杀也杀不完的敌人像蚂蚁般涌上,身上的伤仿佛失去了痛觉,一双胳臂像麻木了,血水汗水拼命飞溅。
那些曾与他经历无数战役,曾经同生共死的兄弟,此刻,都争先恐后地要取走自己性命。
一股强烈愤恨再度在他胸口爆发开来。
他用他的血发誓,在他有生之年再也不要相信任何人,因为人是比野兽更无情残酷的动物!
布勒汗士兵面对这浑身浴血,却愈战愈勇的十四哥汗,心中惧怕越甚,如果杀不死这怪物,下一刻丧命的将是自己!
抱着这样非杀不可的决心,越来越多士兵一涌而上,不顾死活地猛烈攻击,格罕在数千名骑兵夹攻之下,仍是寡不敌众,浑身浴血苦战,身上中了数不清的刀伤箭伤,有的甚至深可见骨,座下战马也早就身首异处,他只能凭著一股惊人意志,狠狠杀出一条血路,踏着自己同胞的尸体,用尽剩下的力气夺马冲出重围,杰默杀得眼红,率领数队士兵啣尾追去。
身后响起不绝于耳的箭矢破空声,他俯低身子夹紧马肚,知道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格罕只好忍着重创弃马,借冲力跳入苏波河逃生。
“扑通!”
鲜血瞬间染红了河水,失血过多的他脑袋昏沉沉的,恍恍惚惚地忆起不久前他也曾经把一个汉原军将领逼得跳河,但是他的箭太快、太狠,那将领来不及跳河逃生,他已一箭把那人钉死在河岸上。
还好,杰默这浑球的箭术毕竟未到家啊!想到此,他不屑地嗤笑一声,冷不防一口河水灌入嘴里,他不敢上岸,只得挖出河床的石头,抱着大石任自己往深处沉。
沉到哪里去,他也不知道,他只觉得一阵惊人的晕眩铺天盖地袭来,接着浑身感到冰冷阴寒,眼前霎时一片黑暗,他便失去知觉了。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一个小男孩背对自己双肩抽蓄颤抖著,而男孩的父亲正大笑着一鞭又一鞭的毒打他,虽然遍体鳞伤疼痛不堪,男孩仍强忍着不哭。
情景再变,同一个小男孩被几个大他十多岁的哥哥们欺凌虐待,逼他吃马粪喝马尿耍弄取乐,男孩眼眶噙著泪水,还是忍着不哭出来。
景物又变,那个男孩照顾的一圈小白羊突然一夜惨死,男孩的大妈二妈们气得拿石头往他头上猛砸,嘴里连连咒骂:“死杂种!臭杂种!猪脑袋啊你!去死罢!”,跪在地上的男孩被打得头破血流,眼冒金星,却还是一声不吭。
四周忽然暗了下来,男孩半夜躲在羊圈里独自啜泣痛哭,无助地忍受孤独、委屈和痛苦交相囓咬着他。
格罕抬袖想抹去泪水,却发现,那是血不是泪。
迷濛血光中,他看到了一个和自己有几分神似的女人,正吃吃地看着他笑。
他听不到那笑声,他只感觉到那女人的手很冷、很苍白,眼睛很美却空虚漂荡,神色哀戚幽怨却又隐隐地露出教人不寒而栗的冷笑。
她是谁?
是他的阿娘吗?
他恨她!他恨她!
都是因为这个女人,他才会来到这个痛苦的世界!
那女人两眼突然放出了绿色光芒,脸皮忽然一块块地脱落下来,一双血肉模糊的手向他猛然抓了过来!
他想狂吼大骂,可是发不出声音来,他只能定定地看着她,然后感到一股难受的沉重压在他心口上。
原来他还会感到难过,那是心痛吗?
他不知道。
只是,悲哀悽惨沉重的感觉,让他胃部翻天覆地的翻搅到想呕吐,又想大声痛哭。
可是,他已没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