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诚见她的模样,轻笑了一声,“年纪大了都会有这些许的毛病,若儿啊,你不必这般伤心。”他慢慢得将手中的这份药方折叠好,慢慢放进自己的口袋里,“为父要去西市的药铺一趟,你就在家好好休息吧。难得老白那家伙肯放你回来。”
“父亲,就让女儿陪您吧。”柳若儿的一双杏眼含着泪,微皱峨眉,仿佛一朵被雨浇过的芙蓉花。
柳诚宠溺一笑,将手背了过去,“那好吧,是时候带你出去见识见识了,要不然,衙门的那些小子要是好奇起来,你可招架不住。”
柳若儿听着这话,心中一喜,便小步跟了上去,“父亲,女儿有件事想问您。”
“你是否想要问我,为何我会如此痛快得让你去衙门任职?”暂代师爷的确是柳诚心中最初之想,只是后来回来回想了一番,既是他的女儿,那必须要配得上他才行。所以,他也劝服了自己,让她放手去做。他孤独一人已然过了须臾数年,再过几年也是无妨的,他不能这般自私得将她牢牢锁在身边,虽说她只是个半路捡回来的。
柳诚叹了口气,双手向背,“若儿,虽说我不是你的亲生父亲,你的来历我也一无所知,但为父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让你一个姑娘家每日里在死人堆里翻来覆去也真真得为难你了。你且告诉为父一句,倘若你心中不喜,为父便这就向县衙替你请辞。”
柳若儿心中一暖,“父亲。”她走上前去,坚定道,“父亲,这条路是女儿自己选的,再者说,女儿可是您的,总不能丢了您的脸啊。”
“就怕是你为了不丢我的脸才勉强自己去做啊。”柳诚停下脚步,轻轻的用手顺了顺气。
柳若儿也瞧出了柳诚的不寻常,按理说,从自家走出来少说也不足百步,父亲竟然喘了起来,若是平常喘口气也还好,可偏偏却是满脸苍白,柳若儿立刻拦住了柳诚前进的脚步,“父亲,您这是得了什么病?女儿是否可以看看您的药方?”
柳诚摆了摆手,“只是陈年的旧疾,不碍事的。”
只是柳若儿却在他的眼中看到了隐瞒,所以她动也不动得挡在了柳诚的面前,柳诚见自己的女儿如此执着,拗不过,也只好将手中的药方给了她,他心想,这个女儿顶多是翻看了几本他置于书架上的几本医书,也不曾有多少作为,谁料,柳若儿接过药方看完之后,脸色竟然铁青。
“薏苡仁五钱,生地、熟地、茯苓各四钱,防风、麦冬、白术、山药、续断、桑寄生各三钱,太子参、白芍、当归各两钱,山萸肉、泽泻、车前子、黄柏、苍术、蕲蛇、羌活、独活各一钱,五味子、川芎、炙附子、炙甘草各半钱。这是医治气血两亏的风湿性心疾的,父亲,你……”还未说出口,泪珠就似乱了线的珠串从她的眼眶中掉落了下来。
柳诚先是一惊,后是一喜,再是一叹,惊的是,自己的女儿竟然是医学深厚之人,喜的是,自己后继有人了,叹的是,恐怕自己命不久矣,不能好好照顾他这个捡来的女儿了。
“是啊,年轻时还不曾有这种病,不知为何,这两年下来,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许是年轻时,去了趟雪山,寻了几味珍惜的药材,那时落下的病根吧。”柳诚说的十分稀松平常,像是平常喝茶添水一般。
柳若儿无语,默默地跟在柳诚的身后,柳诚对于她,像是就该是她的父亲一般,人人都觉得仵作是一份贱职,且每日里瞧的都是些血腥的东西,心肠难免也会比常人更加硬些,但柳诚并非如此,对于她而言,柳诚更是一个亲切悉心和蔼的父亲。想到这,她眼眶中的泪水又不自觉得流了出来。
从家中到药店,又从药店到家中,他们几乎横穿了整个西市,西市什么都有,像是些杂货,女儿家的胭脂水粉,青楼楚馆,茶水当铺,赌场小吃,漫天便是,这临汾县虽比不上青阳郡城,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皆是一场场好光景。
终于,柳诚谈到了案子,他身子顿了顿,在一家小茶馆坐了下来,眼下正饮着一杯茶,问道,“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柳若儿也刚为自己斟了茶,只是神色却是那般的无奈与失望,她摇了摇头。
柳诚放下手中杯子,安慰了几句,示意让柳若儿将案子所得到的线索一一相告,半盏茶功夫,柳若儿越说越心忧,她担心又有女子遇害,而柳诚的嘴角却落下了笑意,眼前的这个孩子,确实是块好料子,可惜是个姑娘。
“这么说,案子便搁置了?”柳诚道。
柳若儿默然颔首,“能查的,该查的,白大哥都查了,只是关于第一个死者,对于她的资料少之甚少,女儿画了画像,白大哥也都张贴出去一日了,还未曾有回音,白大哥说,翻过两座山便是凰国,凰国人出现在此处也并非不可能,所以,我们也未曾报以多大的希望。现下,除了第二名死者的来历,以及两名死者的死因,其他的皆是一无所知。”
柳诚浅叹一声,他原是仵作,也不懂这些,只是自己的女儿是个师爷,想着他这么多年的经验也能帮上一帮,谁知,他也毫无头绪,他默默得想了一会,道,“为父也不说别的,单说一点,若是你走到大街上,无意间走到了一条死胡同中,你会怎样?”
“当然是转身回头,走出胡同另寻它路了!”本想着这么简单的问题,但当她脱口而出时,忽然愣住了,对啊,若是进入了一条死胡同,那原路返回,走出来另寻一条路便是了。原来,这迷还有这种解法!
顿时,她脸上挂满了微笑,“父亲,女儿知道该如何做了。”
柳诚见柳若儿笑如莲花,心中也是一喜,自家女儿还是笑起来才好看。“天色不早了,你这样弃下案子来陪我这个老人家,老白可又要对我不满了。既然有思路了,还不赶紧去查?”
柳若儿欣喜满怀,她笑着结了账,然后一人径直往衙门跑去。
刚到衙门,却发现白敬天已带着捕块们去勘查破庙现场,整个县衙也只剩下五六个衙役,她也不曾闲着,既然要从头开始,那么便从验尸开始,于是,她便直直往验尸房走去。
验尸房中的光线本就不好,刚推开门,一个人影矗立在两具尸体中间,竟吓得她不自觉得往后一跳,“你是何人?”还好,她还能勉强质问。
那人影却传来一阵淡淡的浅笑,一个转身竟坐在第一具尸体的旁边,抚摸着她的脸庞,“这么简单的线索竟未曾查到,看来我是高估你们了。”
听着声音,似乎非常耳熟,柳若儿眯起眼睛定睛一瞧,那棱角分明的轮廓,高挺如峰的鼻子,还有那一双深邃如黑夜的眼眸,是他,明川。
“你不是在白大哥的屋子里躺着吗?怎么跑这边来了?”柳若儿有些吃惊。
“我听到白大哥说起最近在临汾县发生的这一系列事,趁着他走了,便过来瞧瞧。不想竟冒犯了。”明川缓步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姑娘也是来勘查的?”
柳若儿抬起头,对上他那锐利的双眼,双颊却有些微红,她肯定道,“不错,案子还未曾有进展,小女便想再验尸首。”
明川却还是一笑,闪身让出一条道,“原来姑娘不仅仅是师爷,还是个仵作,恕明某眼拙。”
柳若儿一向不喜也不在意别人的夸赞,只是略微点了点头,走到了第一个女死者的身边,细细地检查了起来,浑身无任何伤痕,胃中除了迷药,再也无任何食物,衣物光鲜靓丽无褶皱,一件烈离殇鲜艳到如血液一般刺目。除此之外,竟再无任何线索可用,可无任何线索可查。
她失望得替女死者盖上了白布,眼中却有些失神,按照父亲的说法,重新验尸的确是返回胡同口再寻一条路的方法,难道有何不对吗?
“姑娘发现什么了吗?”柳若儿一时未曾听到明川的询问,竟还是立在远处。
这使得明川有些莫名,见柳若儿无神的双眼,他也了解到了七八分,想是未曾找到有用的线索。
他轻咳了一声,再问道,“姑娘可发现了什么?”
这一声的音量较大,柳若儿从自己无神的荒野中醒来,木然得抬头看着明川,然后叹了口气,“怕是老天爷也不想让这位姑娘死得瞑目了。她这般如花似玉,身材高挑,若是在世,定是个集万千宠爱的大美人。”
明川听到此话,竟“噗嗤”一声笑了,原来她想的竟还有这些。
明川上前,轻轻拉起那女死者的手,浅浅抚摸了片刻,同意道,“这位姑娘的确是个美人,瞧着纤纤玉手,像是用玉雕似的,只是,这指间的老茧却是一大败笔,看这成色,这位姑娘怕是擅长的琵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