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朗气清,柳诚果真如白敬天所说醒了过来,怕真是因为年纪大了,稍微熬夜便开始高烧不退,柳若儿将昨日她去见沈大人的事一五一十得告诉了柳诚,询问柳诚的意见。柳诚却是冷冷哼了一声,只管道,衙门惦记他的女儿。柳若儿却笑柳诚孩子气,又说,这对她恢复记忆或许有帮助,就是因为这,柳诚这才放柳若儿出了门。这个他半路捡来的女人对他的确是真的孝顺,他孤独了大半辈子,干了这贱活儿大半辈子,这个女儿怕是上天赐给他最好的恩赐了。
卯时三刻,柳若儿便踏进了临汾县府衙的大门,她的身上换了另外一件衣裳,这衣裳还是隔壁大婶实在瞧不下去才将她去年的旧裳送于她的,谁知她的身量实在是小,裙摆竟剪了大半才勉强合适。
白敬天见柳若儿前来煞是欢喜,他道,“妹子,今后,衙门里外的兄弟们可都要叫你师爷了。”
柳若儿脸上却满是羞涩,她小声问道,“白大哥,今日我来应卯,怎地不见大人?”
白敬天一副早已习惯了的模样,“大人准是又在英红馆逍遥呢,大人交代了,这案子由你我二人全权负责,他只需要看到结案陈词便成了。”
“结案陈词?”柳若儿不是很懂,“可是,小女不会写啊。”
“无妨无妨,万事总有个开端不是?告诉你个好消息,昨日里你救下来的那个小子醒了,我答应他,待他伤好了便让他留下来在我跟前做个小捕快。”白敬天道,“那小子确实是可怜了,竟无处可去了。”
“不知,小女可否去瞧瞧?”柳若儿道。
白敬天当然是满心同意,这人是她救的,她当然理应去瞧瞧,今日应了卯,衙门兄弟们都认识了这个新上任的师爷,连走路都有人带路,这也是件好事。
柳若儿站在门口,白敬天便顺手敲了敲门,“明兄弟,昨日救你的那个姑娘来瞧你了,你方便吗?”
屋里传来一句中气不是特别足的声音,“方便。”
应声而入,明川正坐躺在床上,虽满脸胡子,但这气色较昨日却是好了很多。白敬天是个高大威猛的汉子,而这个男人穿着他的衣服,气度竟丝毫不输与白敬天。
白敬天走到床边,刚要说话,却被明川截了胡,“想必这位姑娘便是在下的救命恩人吧?明川多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柳若儿却有些不好意思,“这位壮士是自己寻了小女的帮助,若非如此,小女也不曾发现壮士,更谈不上救了,所以,壮士不必言谢,不知壮士如今的身体如何?”
“好多了。”明川道。
“哈哈哈,看着这中气,的确是好多了,这还得多亏了妹子昨日煎的药和熬的粥啊。”白敬天一说到那粥,双眼立马亮了起来,“不知那粥妹子是怎么做的?哥哥我昨日微微尝了一小口,甚是美味,不知可否将配方告诉你嫂子?”
柳若儿低眉浅笑,“白大哥若是想吃,小女去做便是,只是,那只是个很普通的红豆粥,寻常豆子寻常汤料,也没什么特别的,我想嫂子定然是知道这配方的。”
“你可不知道你嫂子的厨艺,若是有你的一半,我也就饱了这口福了。”虽这么数落着,但白敬天满脸都洋溢着幸福,因为衙门上下谁都知道,他白敬天要做爹了,他家的女人已然怀胎三月了,至多还有七月,他便要做爹了。
“昨日那粥,的确好吃。”明川道,“在下在此再次多谢二位的救命与收留之恩,待他日我定当涌泉相报。”
“壮士再不必客气了,听白大哥说,等你伤好了便在衙门做个捕快,那我们还得共事呢,所以,将来若是你好好做事,这便是对我们的报答了吧。”柳若儿退后半步道。
白敬天倒是一惊,这妹子看似像个小白兔温顺可爱,但有些时候说起话来倒真不像她这个性子,不过,这样还真是可爱至极。
正在此时,若奇便气喘吁吁得出现在了门外,他有些上气不接下气道,“白哥不好了,我们在城外破庙里又发现了一具女尸,小山子已经去英红馆叫大人了,林安也去了柳哥家,其余几个兄弟将现场围了起来,谁也不许进,”
白敬天此时的脸忽然凝重了起来,“妹子,恐怕我们要动身了。”
柳若儿此时眼中也流露出了一些果毅,虽说还是那般的小心翼翼,但从她的身上,明川竟看出了些许的坚毅来,这使得他有些诧异,他所见过的所有姑娘中,竟没一个如同柳若儿一般品质的,不由得有些看呆了。
“兄弟,你好好养伤,我们先去城外一趟。“白敬天转身便带着柳若儿走出衙门,往城外走去。
临汾县内二十年前本没有几座修好的庙宇,县中的百姓想要参拜,最近的便是城外的那土地庙,直到新皇登基,太后娘娘信奉佛教,连皇宫中也修建了一座庙宇,此后的民间便频频开始修建,临汾县也不例外,庙宇虽小,但五脏俱全,只是,县内有了庙宇,那城外的庙宇由于太远,时间一长也鲜有人去,渐渐的便荒废了。风吹日晒加上长久未曾修葺,如今却成了一座破庙。
待他们赶到时,柳诚早已在那里正准备检验尸体,柳若儿见爹爹在此,立刻便收拾收拾前去帮忙。柳诚见女儿来了,也是满心欢喜着,就连方才脸上的阴郁也瞬间绽开了花。
庙中的菩萨早就已经脱去了泥身,原本瞪着双眼的四大天王如今也只留下半副残骸,失了往日的威严,那女子便躺在了自大天王的脚下,一袭刺眼的红衣像是天边的彩霞一般耀眼夺目,她正躺在地上,双目大开,像是在瞪着什么。柳诚却是轻微叹了口气,喃喃道,“又是一双泥丸子。”
“爹爹,到底是谁能有这般手艺,能够将一双眼睛做的如此的逼真?”这个问题着实令人不解,这副眼珠子,表面上看着,着实就是个真的眼珠子,但是真的眼珠子是有光滑的,死了时瞳孔是放大的,而那副眼珠子的瞳孔并未曾有任何的变化,而且,光泽度与真的眼珠子比起来终究还是稍微欠缺的。柳若儿也一度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用泥捏的,可是,爹爹却笃定这便是泥丸子。
柳诚伸出手指,轻轻的在那女子的眼眶中一扣,果然两颗泥丸子掉了出来,柳若儿连忙拾起,掂量掂量这质量,再轻轻用指甲稍微抠出一点表面的油彩,果然,正如柳诚所说,这真的是一双泥丸子。
“这是在暗示此女子有眼无珠吗?”小山子倒吸一口凉气,小山子那夜跑去请柳诚了,而后又去一旁照顾吐着的弟兄们,根本没瞧见当时的场景。如今,见着此景,他倒是真的心中一个激灵。临汾县几十年都未曾遇到过这样惨重的凶杀案,这小小的捕快当然有些受不了刺激了。
白敬天却是在一旁双手叉腰,认真地注视着周围,“凶手为何将尸体运到此处?莫非凶手在暗示什么?又或者,死者与这地方有关?”
柳若儿略微蹙眉,对白敬天道,“白大哥,这一切都等我爹爹验完尸吧,兴许会有更详细的线索也未可知。”
将近半个时辰过去了,天上的日头竟像是怕了凉似的躲进了层层的云朵之中,霎时间,天地竟开始冷了起来,幸好未曾下雪,若是下了雪冷倒是其次,若是线索都断了,那就是真的不近天时了。
柳若儿从袖口间掏出一块帕子,轻轻擦去柳诚额间的细汗,柳诚虽感动,但也不能误了上报,“老白,这姑娘的死因与县衙里的那位几乎是一致的,有此可以断定,凶手是同一个人。”
白敬天伸出右手的拇指与食指,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处,可以看出此时的他十分恼火与头疼,一连发生两起大案,如今能够推测的便是凶手是同一个人,其他的竟毫无进展,他敢断定,若是这案子他破不了,那只能够卷铺盖儿和家中的妻儿喝西北风了。
他想了想,道,“行,老柳,改日你将这详细的资料列一列,让妹子送到衙门给大人过目,大人现下或许不得空过来看。我这就派人将尸体运回衙门。”
白敬天刚想转身,却被柳诚上前拦了下来,“听说,你趁我不在,竟偷偷安排我闺女去衙门任职?你这是什么道理?”
白敬天直喊着冤枉,“这是大人的意思,大人的府上还却一个文书师爷,见咱家妹子画得一手好丹青,便将她留下了,薪水还照发。”
“你觉得我一个人养不起我闺女吗?”柳诚一张冷脸甩了过去,“明日我便去请示大人,我闺女可不能这么抛头露面的,让你们这群小子得占了多大的便宜!”
白敬天连忙赔笑着,“老柳,你可别动气,大人说,妹子的这个师爷只是暂时的,若是找到了新的师爷的人选,妹子就可以乖乖回到你身边了。”
“倘若始终未找到合适的人选呢?”柳诚问道。
白敬天笑道,“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