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同样照着梅龙镇,黄仪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他今日经过铁匠铺前,亲眼目睹了“夏铁匠休恶妻”的整个经过。
陪着夏家姐弟出摊的正是李家村的里正,他们在铁匠铺门前愤怒陈辞,令人义愤填膺。
他像被雷霹了一样。
他从来没想到夏家姐弟是孤儿,更没想到他们竟然有这样令人发指的亲戚。
所以,他才会在买梅子汤的时候,看到姐弟俩双手上的伤疤,有划伤的,有烫到的,还有老茧。
而且他还听说,梅子汤虽然是隅中时分开始卖,可是姐弟俩天不亮就要起来熬制,坐将近一个时辰的牛车才能到镇上。
不仅如此,还要站到梅子汤卖完为止,再立刻回转,才能在天黑以前赶回李家村。
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李家村里正所说,他难以想象,拥有纯净笑容和美丽容貌的夏小娘子,过得竟然如此艰辛。
一时之间,他百爪挠心地般疼。
他想安慰他们,不,他想补偿他们,为他那日的失礼。
如果下次他们再来西肆买书,不,只看不买也行,他一定好好招待。
可是,似乎从那日以后,夏家姐弟只去东肆了,再也没有去过西肆。
这可怎么办?
黄仪抱着脑袋,头好疼啊……
夏铁匠休恶妻的事,早就传遍了整个镇子,自然也成为客盈楼和染坊茶肆的谈资。
夜深了,染坊黄掌柜忙完了手里的事情,站在满是晒架的宽阔院子里,任夜风拂动自己的衣袍,吹得晒架上的布匹猎猎作响。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黄掌柜一声长叹,独自感慨。
难怪他们风雨无阻地送茜草,完全是因为生活所迫。要不,茜草的价格给他们涨一涨?
与此同时,客盈楼的钱掌柜正在招呼夜宿的路人:“客官,梅龙镇上发生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你们一定知道的吧?”
“是啊,刚听说,恶婶子啊……啧啧啧……最毒妇人心!”
“这冰镇梅子汤是本店特有,别无分店,方子就是夏家姐弟所创。实在是夏日解渴消乏的上好佳品啊,来,客官,要不要尝尝?”
“真的?”客人们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
“绝无欺骗!”钱掌柜一使眼色。
“来一壶!”
店小二立刻殷勤地斟满梅子汤。
客人们一饮而尽,啧啧唇舌:“好喝!满上!”
钱掌柜满是笑脸的脸庞,更加了一层褶子,真是天助我也。
月落星稀,很快的,天有些蒙蒙亮。
夏家姐弟向往常一样起身,例行一堆事情,时不时看看天色,等到梅子汤熬煮完成时,天公作美,上牛车的时候,没有下雨。
牛车慢吞吞地走,里正两口子哼着小调,兴高采烈的。
里正媳妇儿乐呵呵地说道:“我和你大伯商量过了,到了镇上,给牛车安个篷子,以后你们可以坐在里面打个盹儿。”
夏至笑着回答:“直接订个车厢吧,我们付钱。”
里正两口子推托了一下,然后就没再说话。
夏至和夏青互看一眼,大家心里都有一杆秤,里正昨天帮那么大忙,这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而且确实能派上大用场。
既承了里正家的人情,自己还能打个盹,不怕风吹日晒的,真是一举两得。
一路上说说笑笑,牛车缓缓进入梅龙镇。
夏至站在牛车远远望了一眼,不由地大吃一惊,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大树下聚了那么多人?
难道是嫌梅子汤摊太占地方,不让摆了吗?
其他三人也看到了。
因为隔得太远,看不太分明。
里正两口子的心里直打鼓,昨儿个他们已经尽力为夏家姐弟说好话了。
如果梅龙镇的人明知情形,还不让夏家姐弟出摊,真是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了!
牛车离大树越来越近,视野也渐渐清晰。
“大伯,大婶,看样子,不像是不让我们出摊。好像是大树下面有个人,乡亲们都围着呢。”夏至看出一点眉目。
“对,是围了一个人在大树下。”夏青看了看,附和道。
等牛车停下时,围观的人群反应过来,呼啦啦一下子,就让出一条道来。
出摊四人组戴上草帽,夏至戴上幕篱,刚准备下车,就听到情深意切的嗓音:“夏家大姐儿,夏家大郎,你们可算来了。”
夏至和夏青身形一顿,即使这个声音很少听到,但是他们还能认得出来。
夏家大伯夏多田出现了!
夏家的祖宗走得早,热切盼望子女发财,大儿子叫夏多田,小儿子也就是夏家姐弟的父亲,名叫夏多地。
真是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啊!
夏家姐弟互看一眼,两人眼底尽是愤怒,还真有脸出现?
在夏至心里,大伯比婶子更可恨,因为他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从不试图阻止,净享渔利。
夏多田还没说话,先红了眼圈:“夏家大郎,夏家大姐,你们……受苦啦。”话音未落,他就用手抹眼睛,从篮子里拿出了刚出炉的烧鸡、浓浓的肉汤、糙米饭……
夏至和夏青一脸活见鬼的样子。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他们出现幻觉了吧?
夏多田见姐弟俩没反应,憨憨一笑:“从今天开始,你们来出摊,大伯我就来给你们送饭送菜,保证每天都不重样。”
“你们先吃完,然后再摆摊,中午以后我在铁匠铺等你们,过去歇歇脚也好,叙叙旧也成,只要你们高兴。”
如果夏家姐弟昨晚没有考虑到这些,今儿个一定会中招,可惜他们昨晚达成共识,一眼就把夏多田的打算看穿了。
正在这时,夏多田的女儿一路跑来,边跑边喊:“爹,我饿,我好饿……可以吃午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