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他们还会再来西肆吗?
黄仪的脑袋里嗡嗡作响,直到再也看不到他们的身影,才走进书肆。
“黄公子,这日头怪毒的,热了吧,累了吧……快歇歇……”小伙计颠颠地来招呼,“小的给您扇扇凉,哎哟,瞧您的汗呀……”
黄仪一身汗地坐在椅子上,身边凉风席席,这么体贴又勤快的伙计,他有些舍不得。
小伙计一边扇着风,一边安慰:“公子,他们走了就走了嘛,反正镇上的书肆都是您家的,横竖书钱都是您家的不是?”
“两个山里人,有些臭钱就不把人看在眼里了……”
黄仪听了,心中的不舍一分都没有了。强作镇定地瞥了书肆一眼,他离开了不短的时间,被客人翻乱的书籍并没有整理,博古架上的灰尘也没有掸拭干净……很明显,小伙计只在他面前勤快。
祖父的话再次在脑海中炸起:“……你放着一众人不用,偏喜欢油嘴滑舌、惯于奉承的,今日一定是嫌弃他们破衣烂裳的,口出恶言是不是?”
黄仪有些眩晕,祖父来只过西肆一次,就将小伙计看得这么清楚,而他天天在这里,却从未注意过这些……他刷地站起来,对小伙计说道:“你走吧。”
小伙计停顿一下,扇子更加勤快地摇动起来:“公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坐着,我扇就成。”
黄仪一把夺过扇子,眼神有些凶狠:“你走吧,不用再来书肆了!”
小伙计怔住了,迭声问道:“公子,为什么呀?小的对您不尊敬吗?小的哪里做得不够好,请您直说……小的……”
黄仪从柜台里取了一把铜钱,塞到小伙计手里:“书肆要的是勤快能干的伙计,不要看人下菜的小厮,你走吧!”
“公子,您别赶我走啊!公子……”小伙计扑通一下跪在地上,眼泪说掉就掉。
“从今儿个起,书肆我自己打理,快走,快走……”黄仪面红耳赤地把小伙计赶走了,砰地一声关了书肆的门。
外面的日头毒得很,小伙计刚跪下,就被曝晒许久的青石板给烫得哎哟一声,想推门进去,门已经栓上了。想到平日里自己低声下气地奉承,转眼间就把自己赶走,不留半分情面。
小伙计突然扯着嗓子吼:“你是黄老先生的孙子,老子才端茶倒水地伺候着!我要是有那么好的爷爷,一定比你厉害!你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呸!”
砰地一声,黄仪手中的书砸到了门框上,掉落在地。
站立许久,黄仪拿起柜台的抹布,认真而仔细地整理起书肆来。
这一整理到了天黑,他很晚才回到黄家老宅,一进门就对祖父深深一揖:“祖父,孙儿知错了。”
黄老先生微微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也是天黑时分,夏至和夏青刚进李家村,李石头扛着一个方盘大老远就招呼道:“夏家大姐,夏家大郎,做好啦!做好啦!”
有些走不动的姐弟俩立刻有了精神,不由地加快了脚步。
李石头也兴冲冲地扛着方盘冲到姐弟俩面前,一边显摆,迭声问:“咋样?够大不?直吧?我的手艺还不赖吧?”
夏至双手接过大方盘,上下左右看了一下,纯木板拼接,还用了小隼柳结构,李石头做事确实花了不少心思,而且盘面还是打磨过的,挺光滑,一点也不粗糙。
“阿弟,你拿着。”说着,夏至把方盘递给夏青。
夏青激动地抱得紧紧的。
“石头叔,你的手艺真不赖,说吧,多少文?”夏至笑着问。
李石头急得直挠头,要多少好呢?
夏青也急:“石头叔,你说呗。”
李石头憋得老脸通红,看了看夏至,又看了看夏青,嗑嗑巴巴地说:“我做了……整整……四天呢,用了家里最好的……曲柳木……”
夏至明白了,他已经用了自己最大的心力,却又觉得自己不能像镇上的木匠一样开价儿,就冲着他这份实诚的劲儿:“石头叔,不算预支的定钱,一百文木料钱,一百文手工钱,怎么样?”
李石头不由瞪大了眼睛,“这,这……”
经过的路人们也瞪大了眼睛,一百文木料钱!一百文手工钱,加在一起是多少来着?很多很多了吧?
李石头媳妇一脸狂喜:“好呀,好呀!”
夏青刚想掏钱,被夏至一个眼神阻止了。
夏至说道:“石头叔,我们先回去,一会儿把钱给您送去。”在外不露财,在家不显富,这是她一贯的行事风格。
李石头两口子乐得呀,异口同声地回答:“好嘞,好嘞。”
价钱谈妥,各自回家。
李石头媳妇儿回到家,隔着土墙就喊:“李平媳妇儿,我家石头做了那个什么盘,夏家给了两百文呢!我现在觉得像做梦一样!”
李平媳妇儿当然羡慕:“你家石头是个能干的人,你好福气啊!”
夏家姐弟回家歇了一会儿,夏至数了两百文给李石头家送去,被石头两口子的热情给惊到了,胡乱找了个理由就溜回了草棚。
草棚里,夏青小心地把沙盘摆在地上,取出预备了许久的细沙,铺满沙盘。又照着阿姐说的,折了几根柳树枝,去了叶子,摆得端端正正的,等她回来。
所以,夏至回到草棚,就看到阿弟正襟危坐在沙盘前面,一脸虔诚地注视着自己。
一瞬间,夏至感觉到压力山大,心里吐槽,小朋友,我只是教你认几个字而已,你不用这样吧?
“阿弟,有句话说得很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夏至严肃地说了这段开场白,“阿姐识的字也不多,大都是娘亲随便教的。”
“这几本是手抄书,字体极为漂亮,而且有注解。我能教的很少,一切都看你自己。”
“省得了,阿姐。”夏青郑重其事地点头,眼神比夜晚繁星更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