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弟俩到了东街的书肆,发现书肆的格局和刚才的如出一辙,也是一个小伙计,不同的是,掌柜的也在。
两人走进去以前,在衣服上擦干净手上的汗水,才大步进走。
这次夏青比刚才更紧张了,小步挪动,只用眼神,都不伸手。
夏至还是一切如常,像刚才一样翻看,让她吃惊的是,这店的格局一样就算了,连什么书摆在什么位置都一样,这就有点……连锁店的感觉了。
难道两家书肆的掌柜是同一位?
有了这个认识,夏至直奔刚才没看到的书本,转过一个拐角,赫然发现坐着的掌柜的,眉宇间与黄仪颇有几分相似,眼神要睿智深沉得多,嘴角微微向下紧抿,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
夏至一怔,这位好像是当日在街对面怒视黄仪的老者……不对……如果他就是黄仪的祖父,那就一定是梅龙镇大名鼎鼎的夫子,黄老先生?!
呃……运气要不要这么好啊?
这……真的是好运气吗?
夏至硬着头皮走到柜台前,不卑不亢地问:“掌柜的,我们的钱不多,想多买一些书。请问这里有污损残破的旧书可以卖吗?或者可以翻看的时间久一些吗?”
夏至猜得没错,这位就是私塾的黄老先生。
但她不知道的是,黄老先生也曾官居高位,告老还乡以后闲来无事,才开设的私塾,做起了“传道授业解惑的夫子”。梅龙镇两家书肆都是他开的。
黄老先生微微一笑:“缠了绿绳的筐里,五十文一本,你尽管挑便是。若是买得多,还可以再便宜一些。只看不买也无妨。”
夏至满心欢喜地道了谢,连锁店也是有差别的!
姐弟俩直奔绿绳筐里挑选,仔细一看,好嘛,沾了酱料的、被老鼠咬破洞的、被虫子蛀了的、被火燎过的、被水泡糊了的……
一瞬间,夏至很想丢了这些书本,可是银两缺口很大,必须节省,纠结了一会儿,她决定了挑选的标准,字迹要公整漂亮、尽可能完整的文字……翻呀翻呀……最后选定了五本。
夏青向夏至学算术有些日子了,粗粗一算,五十文一本,五本就要两百五十文,半陶罐的钱没有了。
虽然他们这几日每天都有五百文进帐,可是要翻修草棚、添置餐具和家具、订做木桶……开销还是很大的。
这样一想,他悄悄挪到阿姐身边:“阿姐,不要一下子买这么多吧,先买一本。”
夏至笑了:“这钱不能省。”然后就抱着陶罐和书本,去柜台付钱去了。
小伙计立刻迎上来,一本本翻看,然后唱了价钱:“两百五十文。”
夏至清点了铜钱,书银两讫,拿出蓝花粗布包好,道了谢,打帘子出去。
两人刚走了几步,迎面又遇上了黄仪。
夏至的眼神没有片刻停顿,和夏青一起离开。
黄仪看着夏青手里抱着的蓝花粗布包,就知道他们已经买到书了,心里既有些空荡荡,又有些释然。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打了帘子走进书肆。
黄老先生眼神炯炯,正在感叹:“可惜啊,可惜。”
“先生,怎么说?”小伙计不太明白。
“可惜她是女子……”黄老先生撂下一句话,不再言语。
黄仪进来行礼:“孙儿见过祖父。”
黄老先生瞥了他一眼。
黄仪一头雾水,爷爷怎么又生气了:“祖父,孙儿哪里错了,还请明示。”
“梅子汤摊位在何处?离西肆近,还是东肆近?为何这姐弟俩进门一脸不忿,开口就是没有很多钱,能不能多看一会儿?”黄老先生很肯定,他俩先去了西肆,被气到东肆来的。
黄仪被热红的脸庞,刷的一下子白了。
“西肆,老夫放手让你打理,伙计任你挑选。你放着一众人不用,偏喜欢油嘴滑舌、惯于奉承的,今日一定是嫌弃他们破衣烂裳的,口出恶言是不是?”黄老先生恨不得拿拐杖敲他的头。
黄仪的脸色更加难看,有些语无伦次:“他们只看不买……恰好我不在肆中……确实……不是……不是……我,我,我……”
“烈日炎炎,出摊以后买书,人多疲乏,买书一定就近……你们是说了什么话,让他们从西肆顶着烈日赶到东肆来,买了书再原路赶回去?”黄老先生目光如炬。
黄仪怯怯地避开祖父凌厉的视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去看看,他们挑走了什么书?”黄老先生长叹一声。
黄仪如蒙大赦,奔到绿绳筐前,翻了一遍,大吃一惊:“祖父,您亲手抄的五本书都被买走了!可是……他们是山里人,如何识字,如何挑书?”
黄老先生长叹一声:“一代不如一代。”这种书呆性子的孙儿,真让他头疼欲裂!
黄仪面红耳赤,却不敢反驳。
“今日起,辞退西肆伙计,平日里你除了上课,其他时间都在西肆,自己当伙计!”黄老先生下了狠心,玉不琢不成器,这个嫡长孙,他亲自来琢。
黄仪怔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祖父,近日课业吃紧,孙儿还要预备秋试,哪来时间?”
黄老先生怒道:“当年老夫秋试前后,还要下地耕种,照看弟妹衣食呢!”
爷爷很生气,后果很严重,黄仪立刻闭嘴,心里对夏家姐弟更是五味杂陈。他最近几次责罚,全都因他们而起,真是让人牙根痒痒的。
“还楞着做甚呢?”黄老先生冷冷地问。
“是,孙儿遵命。”黄仪狼狈地抱着书本一溜烟地出了书肆,顶着炎炎烈日,吭哧吭哧地往东肆走。
汗如雨下的黄仪走到东肆门前,下意识地抬头,看到了夏家姐弟背着竹篓疲惫不堪的背影。
祖父刚才的训话一下子在黄仪的脑海里炸开。
他的脸又一次涨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