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是例行问候,闲话家常,说了足有半个时辰,仍然没法聊到正题。
夏至和夏青面面相觑,黄老先生今儿个是不打算让他们提问吗?
“黄老先生,感谢贵府的食盒和衣物……我们这就告辞了。”夏至只得以退为进。
黄老先生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夏家大姐,可曾看过书信?”
夏至暗自好笑,老人家这是在考验他们呢?现在提问算是首试通过了么?
“黄老先生,已经看过书信,尚有不明之处,还请指教。”夏至回得很直截了当。
黄老先生扯动嘴角,脸色神情变成严厉起来:“信中已经说得清楚明白,你们还提问,就是不听老夫之劝。”
“若不是你救了月儿一命,老夫哪会管山人的死活?”
“你们还想问其他,太不知好歹!”
“若你们坚持要告,老夫现在就收回四件谢礼。从此以后,书肆恕不接待!”说完,黄老先生就像入定的神僧一样,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夏青吓得后退几步,差点撞到书柜。
夏至蹙眉,黄老先生的意思是,听话,还有得商量;不听话,从此以后别说私塾,连书都没得读。
“阿姐,我不读书了。”夏青答得很大声。
“黄老先生,谢谢您的美意。四件谢礼分毫未动,现在送还。”夏至拉着夏青转身就走。
“慢着!”黄老先生突然开口,“你们去哪儿?”
夏至浅浅笑:“黄老先生,原本以为您能指点我们一二,可是现在看来,实属道不同。我们只能为自己讨回公道。”
“官司是这么好打的吗?”黄老先生更加严厉了几分。
“黄老先生,官司是不好打。可是我们的日子都没法过了,还不能指望县太爷主持公道吗?”
“黄老先生,您德高望重,随便送出的糕点就能山里人几个月的吃喝。您只觉得名声宝贵,觉得六亲不认是个坏名声。可是您不知道,最先六亲不认的不是我们,是夏多田!”
“夏多田一家强占我家屋子和田地,把重病的娘亲和我们赶走,我们窝在穷山沟李家村最破的草棚子里,夏漏雨冬积雪,眼睁睁地看着病重的娘亲操劳而死。”
“娘是村里人帮着下葬的,里正给夏多田带信,他们把里正赶走。连面都没露,更别提接济二字。”
“没有爹,死了娘。山里人过得不易,若不是李家村的村民接济,我和阿弟都不知道饿死几次了!”
“我们为了活命,风里来雨里去地卖茜草,早起晚归赶几十里地卖梅子汤……日子刚好过一些,夏李氏就上门借钱。借钱不成就让媒婆伢婆盯着我们。”
“再以后,夏李氏大闹李家村,污我名声,村里的乡亲实在看不过去了,把她绑了扔到镇上。夏多田修妻留女,假惺惺地要我们回去,不就是看上我们赚的辛苦钱吗?”
“夏多田口口声声错了,要挽回,可是却连房契地契都不愿意给我们。”
“我们不计较,结果呢?他们一把火烧了我们的草棚子?这不是六亲不认,这是赶尽杀绝!”
“黄老先生,您不是我们,饿的不是您,看着娘亲死却无能为力的也不是您,房子被烧的更不是您。我们只是想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怎么就变成不知好歹呢?!”
夏至笑得有些凄凉,将夏青的手握得紧紧的:“黄老先生,如果饱读诗书的您,不愿意收夏青这样不知好歹的弟子,没关系。生活是我们是自己的,命运也在我们手里!”
“自己的公道当然要自己讨回,告辞!”说完,夏至拉着夏青行礼,头也不回地出了东肆。
守在东肆外的里正等了许久,看到夏家姐弟出来,才提出时候不早了,该回李家村了。
姐弟俩谢别里正,沿着阴凉处走。
“阿姐,你别生气,你不能再出汗了。”夏青望着夏至强忍痛楚的样子,一想到过去的黑暗,眼泪在眼睛里打转,“阿姐,不读书没关系,我向川子哥学打猎,靠我们自己一样能过上好生活。”
“我没生气,”夏至长叹一声,“走,我们四处逛逛,看看有什么办法能为自己讨回公道?”
“啊?”夏青不明白。
“用脑的总能快过用腿的。”夏至浅浅一笑。
可是夏至也只能这么一说,两人在街上走了不少时间,还是没想到什么好办法。
垂头丧气之余,姐弟俩只能往客盈楼去,忽然看到了一张告示,围着不少人。
有人大声念着:“……为照顾遗孤,设立育幼堂,获苏大夫大力支持,现县令大人欲征梅龙镇西街的房屋为居所,此乃善义之举,得利甚少,却是大德……”
原来梅龙镇要设育幼堂,医有苏大夫,要找离医馆近的位于西街的房子,不用很大,通透有太阳就好,靠近大路更好,方便车马交通。
另一方面,婴幼儿比较吵,也不能太扰民,又要避开密集的居民区。
关键是,县令大人只愿意出二十两银子。
可是古代人的门面房也是很贵的,有心无力的人居多,家里有这样房子的人,看着这么低的价格,根本不乐意。
夏至对着告示看了好几遍,在众目睽睽之下,揭了那张告示。
围观凑热闹的人群,立刻炸开了。
夏青看到阿姐揭了告示,吓得浑身一激灵:“阿姐,我们的草棚子都烧了,哪来的房子做育幼堂啊?”
夏至浅浅一笑:“天机不可泄露。”然后径直回客盈楼去了。
跟在夏家姐弟身后许久的书肆小厮,这才颠颠地跑回东肆,把事情原原本本,包括他们的对话,都向黄老先生细细回禀了一翻。
黄老先生捋着胡须,笑而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