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身后有赤溟教的人断后,但他们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一口气跑到城郊,才敢缓下脚步,稍微松一口气。
“我们聚在一起目标太大,万一遇到什么事也没有照应。”万俟溪扫了所有人一眼,缓声说道,“尧漠与紫阳从城北小路逃出去,那边有垶烨皇朝的军队部署,书杭早已安排好接应,莫闻潜回客栈接黎若雅,从城南出去,先行回皇宫与杨将军会合,想必两国之间这一战是躲不过了。”
几人纷纷点头,不再多言,朝着他指定的路线,分头行动。
“那我们呢?”蓝轻儿的心依然悬着,总感觉事情没那么顺利。
“我们恐怕暂时走不了。”他阴冷一笑,目光紧紧盯着前面的大树,深吸一口气说道,“出来吧。”
蓝轻儿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一个橙黄色的身影从粗大的树干后面缓缓挪出来。来人面色潮红,咬唇不语,垂拉着眼睑,好似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等着长辈的教训。
“跟了一路,不会就想看我们一眼吧。”万俟溪负手而立,冷厉的目光如同两条毒蛇,紧紧盘绕在段思吟的身上,勒得她差点踹不过气。
“溪哥哥……”段思吟低低地唤了一声,又往前挪了一步。
“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哥哥。”他负气地说了一声,就抿唇不语。
段思吟抬起眼眸,瞄了他一眼,喏喏地说:“溪哥哥,我不是来拦你们的,我只是不放心……我这就带你们离开。”
“不必了,我们自有打算。”万俟溪一口回绝,拉着蓝轻儿抬步欲走。
“溪哥哥。”她匆匆几步跑过去,娇小的身子挡住他们的去路,面露紧张地说,“他已经被权力冲昏头脑,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随我们回去吧。”未等万俟溪开口,蓝轻儿抢先接过话,“他若是放得下,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一步。”
“我走不了。”她叹一口气,低首摸了摸自己肚子,含着水波的双眼填满宠溺的爱,“我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万俟溪倒抽一口冷气,稳下心绪,冷声问道:“他知道吗?”
段思吟犹豫一会儿,诚实地摇了摇头,突地跪在他们面前,哀求道:“他已入了魔,一心想打下垶烨皇朝,可我知道先皇将轩瑞国交付给他的时候,已是一个掏空的壳子,不可能与垶烨皇朝抵抗。我只求你,念在我们兄妹一场,到时留他一命。”
万俟溪攥着拳头,恨得咬牙切齿:“为了一个不懂珍惜你的男子,你甘心作践自己,我还不忍心看下去。你回去吧,我亦不想我的外甥一出生便没有父亲。”
说罢,他张开紧握成拳的手,牵着蓝轻儿,头也不回地绕过段思吟,朝着前方走去,不再搭理早已泪流成河的人。
蓝轻儿感受到他周身弥漫的失望和痛心,抿着唇,不发一言。此时此刻,一切的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她只知道与他十指相扣,默默陪在他的身边,就是对他最大的安慰。
两人躲躲闪闪,避开越来越密集的搜索士兵,走在之前设计好的路线,不出两日便回到垶烨皇朝的国境,远远甩开那些阴魂不散的追踪者。
回到皇宫的时候,莫闻与黎若雅已经安然到达,而尧漠与紫阳却没有任何消息,蓝书杭派出去接应他们的队伍,也还未归来。
“难道是出了何事?”蓝轻儿蹙起眉头,不放心地说。
“不用急,我再遣人去探探。”万俟溪轻柔地抚平她皱起的眉头,刚想再安慰几句,就见杨飞宇急匆匆地进来。
“接应易儿的队伍回来一人报信,紫阳身中剧毒,易儿带着他返回轩瑞国取解药。”杨飞宇微微颤颤地说着,微白的眉目间似乎苍老了几分。
蓝轻儿一听,悬挂着的心已跳到喉咙口,她就知道事情没那么容易解决。
“轩瑞国善用毒,而且毒种千奇百怪,即便把人救回,我纵有‘百手神医’的称号,也不一定能解开毒,想必杨教主也是深谙此理,才贸然返回。”蓝书杭打开纸扇,轻轻摇着,若有所思地说。
“那现在怎么办?”即便是经历过几十年风风雨雨的杨飞宇,面对自己儿子的事,也焦躁不安,瞬间没了分寸。
万俟溪揉了揉眉心,叹一口气,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费了这么大的劲,到底还是不能把人安全的救回来。
“皇上。”莫闻急急忙忙跑进来,见满屋子人,犹豫了一下,方才在万俟溪的示意下,稳声说道,“边界居民受到轩瑞国士兵的惊扰,现已纷纷逃离。黎楚阳以皇上私入轩瑞国,藐视他国国威为由,起兵讨伐。”
“哼,就怕他不敢出兵。”万俟溪勾了勾唇,露出自信的笑容,别有深意地对莫闻说,“将后宫里的几个女人和来使遣送回去,让他们告诉黎楚阳,就算朕的面前是天仙,朕也不会心猿意马。”
蓝轻儿知他又在胡乱吃飞醋,无奈地摇摇头,笑而不语。
现在只希望两国的战火能让黎楚阳暂缓祭祀之事,他们救回紫阳与尧漠的机会才会更大。
于是,当战火拉开时,垶烨皇朝与轩瑞国新皇登基不到三月,都野心勃勃,欲要吞并对方国土的说法就在坊间流传开来,四下里人心惶惶,唯恐烽烟四起,扰乱原本平静的生活。
万俟溪刚上完早朝,听着一群古板的老臣反复劝阻,说什么根基不稳,不能出兵尔尔,弄得他心烦意乱,大发雷霆,还好杨飞宇救儿心切,帮他挡了一些,也愿意率兵出征,这才平息了些许谏言。
蓝轻儿站在御花园中,见一身明黄色衣裳的人怒气冲冲地走过来,心下已知朝堂上发生何事,忍不住叹一口气,迎着他浅浅一笑。
浑身散发着不容接近的气息的人,一见到不远处对他微笑的蓝轻儿,瞬间将戾气收起,换上轻松的表情,朝她走过去。
“我让御膳房准备了早膳,用过没有?”他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刮刮她的鼻尖,看着她的眼里尽是宠溺。
蓝轻儿摇摇头,温声说道:“等你一起。”
说话间,已有婢女端来早膳,娴熟地将各式精美的糕点,精心熬制的药膳粥一一摆放在园中的石桌上后,便福身退下。
她牵着他的手,将满身疲惫的人按坐在石椅上,亲手为他盛了粥,放在他面前,轻声说:“吃吧。”
看着她流畅的动作,自然的神态,他突然有了岁月静好的享受,当下就想抛开一切,带着她过寻常人家的日子。
见他久久未曾动筷,她还以为他仍在烦恼朝堂之事,撇了撇嘴,黯然说道:“若不是因了我,也不会令你左右为难。”
“说什么胡话!”他本还陷在遐想里,听闻她愧疚的语气,霎时冷下脸,瞪着眼睛加重说话的口气。
她没料到他的反应,顿时愣了,抿唇不语。
万俟溪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重,苦笑一声,拉过她的手,轻声解释:“便是因了你又如何,我甘之如饴,天下人又岂敢诟病?”
“溪。”她抬首对上他深情款款的眼神,浅笑嫣然,刻意隐了方才的插曲,说道,“赶紧吃吧,凉了。”
初秋的清早,已有丝丝凉意卷在空气之中,相对而坐之人,好似丝毫察觉不到,周身弥漫的,仍旧是彼此给予的暖意……
转眼间,双方战火已延续一月之久。
轩瑞国原本受天灾之祸,内里已损,如今坚持一个月的战火开销,无论是朝中众臣还是黎明百姓,已是苦不堪言,偏偏上位者鬼迷心窍,不愿服软,定要以将死之身对抗逐日强大的垶烨皇朝。
此消彼长。垶烨皇朝的士兵在杨飞宇的指挥下,一鼓作气,短短一月之内,已收轩瑞国城池数座,歼敌无数,大有拿下整个轩瑞国的势头。
黎楚阳看着手里的战报,气得浑身发抖,对着跪在下面的群臣,大喝道:“摆驾,朕要御驾亲征。”
“皇上,使不得……”脚下一片哗然,劝阻之声不绝于耳。
“朕意已决,勿再多言!”黎楚阳手一挥,兀自走出御书房,不再搭理跪倒一地之人。
秋风一起,落叶簌簌,飘零入地,碾做尘土。黎楚阳独自走到下着落叶雨的大树下,仰头望着透过树缝投射而下的阳光,深深呼了一口气,似乎想要暂时抛却朝堂上的烦恼,感受这难得的片刻安静。
遇到她时,也是在这样一个秋天吧!转眼间,已是两年光景。
两年前,他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道士,怎料会遇上今生的劫,让他心甘情愿地堕落。两年后,他已是一个贪恋权势,不愿屈居人下的帝王。一颗心,早在百转千回之中不由自己,他爱上的,究竟是那个独自站在树下的恬静清雅的女子,还是这权倾天下的尊贵?
段思吟站在远处看着他的背影许久,恍然间似乎回到清月宫那段日子,他手里拿着桃木剑,眉飞色舞地跟她描述他斩妖除魔,行侠仗义的故事,她每每听得入神的时候,总会拍手叫好,然后看着他露出得意的神色,面若桃花,粲然一笑。
“皇上。”她迈着细碎的步伐,缓缓走入园中,站在他的身后,微微福了福身。
“何事?”他冷冷问道,依旧背对着她。
她心一冷,方才回忆里的温暖如同昙花一现,瞬间消失殆尽。难道无事便不能找他么?心中苦涩一笑,脸上却仍旧挤出一丝笑容,温声说道:“我想随你御驾亲征。”
一听此言,他终于缓缓转身,拧着眉看她,不悦地说:“你擅自放了他们,我怎还会再信你?”
“我只想保你安全。”她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是的,他们的纷争与她无关,从始至终,他都是她的天,她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只要他平平安安,他想如何胡闹,她都会由着他。
他身子一顿,脸上泛开嘲讽的笑容,冷然地拉下脸,突地握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勒得她隐隐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