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我们也有平心静气说话的时候。”说完,万俟渊自嘲地笑了笑。
从小到大,他总是在母后的监视下,刻意与万俟溪保持距离,若是哪天给他好脸色看了,母后定会将他教训一顿。久而久之,他便不自觉远离了打心底里想要疼爱的弟弟,用玩世不恭的外表,掩饰自己所有的感情。
“皇上。”莫闻刚到门口,就看到御书房里的两人正相视而笑,犹豫了一下,才出声禀告,“蓝公子回来了。”
万俟溪一听,脸上露出喜色,二话不说,迈着匆忙的脚步,迎了出去。
万俟渊看着他的越走越远的背影,唇畔绽开从未有过的轻松笑意,深邃的眼里漾起一层清明。
夜幕降临,晚夏的夜风已染上凉意,少了闷热。
“轻儿。”万俟溪刚踏进暗阁别院,就见蓝轻儿身着薄衣,站在树下发呆。
“回来了……你们也回来了。”她听到万俟溪的声音,欣喜地回头,而看到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尴尬地笑了笑,迎了上去。
“想什么呢?”万俟溪撩起她散落在面前的碎发,拨到她的而后,浅笑着问。
她摇摇头,看向水月蓉,朝她打招呼道:“水姑娘,想必你们也是舟车劳顿,用过晚膳晚膳之后先行休息可好?”
蓝书杭揽着水月蓉的腰,调侃道:“轻儿倒是越来越有贤妻的风范。”
“莫要说笑,难不成水姑娘待你不够好?”万俟溪不乐意他一开口就让蓝轻儿尴尬,剜他一眼,回击道。
“行了,饭菜已然备好,我们先用膳吧。”她瞥一眼万俟溪,责备,“总像个孩子似的。”
“蓝姑娘。”她刚想带着他们用膳,就被水月蓉一声隐着担忧的叫唤叫住了,“有些话,我想先与你说清楚。”
闻言,万俟溪与蓝轻儿皆是一愣,隐隐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两人相视一眼,异口同声:“愿闻其详。”
“解你们两人蛊毒的药我已经研制出来,万俟溪没什么问题,只要服下药,种在你体内的蛊虫自会死亡,而蓝姑娘……”水月蓉顿了一下,叹一口气,继续说,“原蛊并不在你身上,我对药的控制难度颇大,加上你先前身体受到的重创,此刻身无内力,怕是承受不住猛烈的药性,而且……而且便是蛊毒解了,你的身子也无……也无受孕的可能。”
“那该如何是好?”万俟溪仿佛遭到雷击一般,身子僵硬地站在原地,只感觉到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世界灰暗暗的,失了色彩,若不是怀里人温暖的触感,他恐怕早已坚持不住了。他低首看她,正巧见到她露出苦涩的笑容,忍不住呢喃一声,“轻儿。”
“试或者不试。”水月蓉自然听出万俟溪言语中的紧张,但说出的话还是冷冰冰的,仿佛嘴里含了冰块。这一切还不是他造的孽,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试如何,不试又当如何?”蓝轻儿握住他的手,对焦急的他摇摇头,给他一个安抚的笑容。
“试,或许熬过去,彻底解了蛊毒,又或许熬不过去,从此离世。不试,便只能带着这孱弱的身子,饱受折磨。”水月蓉佯装镇定地说着,无神空洞的眼里却闪过掩盖不住的忧虑。
蓝轻儿轻笑一声,满不在乎地说:“我们还是先去用膳吧。”
话落,她兀自转身,向前走去。他们看着她消瘦的背影,静默地跟了上去……
万俟溪安顿好蓝书杭他们之后,忐忑不安地回到房里,正好看到蓝轻儿坐在床沿发呆,他抿了抿唇,大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在她对面坐了下去。
“回来了。”她浅浅一笑,眼里的黯然被灵动的水波掩盖得极好。
他点点头,说:“累了?我们歇息吧。”
“溪,我想试一下。”她见他欲要起身,急忙拉住他的手,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用力地说着。
他静静地注视着她,半晌又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已经失去她一次,断不能有第二次,试药风险未定,他又如何放心。
“我问过蓉儿了,她说若是解了蛊,体内的内力会流动起来,重新为我所用,风险并未有想象中那么大。”蓝轻儿又何曾不知他内心的挣扎,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俯身在他脸颊上蜻蜓点水般印下一吻,“只是……只是孩子的事……”
“对不起。”万俟溪紧拧着眉,满心歉意地说,但对试与不试依旧没有表态。
她可知道,对他来说,关于她的任何事,都不能有一丁点的风险。
“我都不怕,你还犹豫什么?”她朝他的旁边挪了挪,本想再讨好他,让他点头答应,哪知他大手一挥,已然把她抱起来,放在他的大腿上,头埋在她的颈间,沉重地呼吸着。
“对不起。”他低沉的声音不断地重复这三个字,愧疚的话语带着温热的气息扑打她嫩白的脖颈,带着酥麻的感觉,撩拨她的心弦。
她主动环住他的腰,摇摇头,深情款款地说道:“早在随你回来的时候,我便放下一切。如今,我只想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你若指点天下,我与你并肩而立,你若退隐朝堂,我与你田陌相牵。”
一丝意外的神情从他脸上一闪而过,他抬起头,感动地与她对视,心潮澎湃。即便他知道蓝轻儿的心思,但从未听她亲口说出,此时此刻听来,她的一字一言,竟抵得过天下间最动听的天籁。
“我们来赌一把,可好。”她笑着抚摸他的脸颊,缓缓说道,“若是我挺过去了,你此生只能娶我一人,若是……”
“我赌。无论输赢,我今生今世,都只有你一个妻子。”他笃定地说着,抱着她,向床上躺了下去,同时宽大的袖子一挥,案台上摇曳的烛火瞬间暗了下去……
“玄坤镜?”万俟溪听到蓝书杭带来的新消息,猛地站了起来,因太过激动,明黄色而的袖子都染上一旁砚台里的墨,晕开一片黑色的污渍。
“是的,玄坤镜竟然可以让人起死回生,那么在它制造的结界里面服下丹药,让它的能量源源不断地涌入轻儿的体内,岂不是可保万无一失?”蓝书杭用合起的扇子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着。
万俟溪眼里流露出希望,欣喜地说:“如此就好办了。”
“我与蓉儿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办法最为稳妥。”蓝书杭点点头,又说,“为今之计,需尽快到赤溟教取回玄坤镜为妙。”
“杨木易失踪了。”想到这茬,他不觉皱起眉头,“那日杀了天域老道之后,他与紫阳便销声匿迹,连暗阁都寻不到他们的去处。”
“难道是出了何事?毕竟天域老道也不是庸庸之辈。”
万俟溪刚想说些什么,就见一个侍卫匆匆忙忙跑了进来,跪在他的面前,急切地回禀:“启禀皇上,一个自称赤溟教教主的男子擅闯皇宫,已伤数十守卫,莫大统领正带人赶去阻止,遣属下前来禀报。”
“杨木易,他来了。”闻言,两人相视一眼,颇有默契地朝着宫门口跑去,只留下呆愣在原地的侍卫。
宫门口,往日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一身玄色衣裳风度翩翩的人,此时却披头散发,脸上布满豆大的汗珠,湿透了的衣服紧贴着身子,已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血还是汗。
莫闻看到赶来的两人,暗暗松了一口气,悄悄退至一旁,但手中仍紧握着剑,生怕尧漠发起狂来连万俟溪都不放过。
“万俟溪。”尧漠见到他,终于停下挥舞的长剑,剑尖抵着地面,半跪下去,不停地喘气。
“你怎么了?”万俟溪刚想走过去扶住他,就见他合上眼睛,颀长的身体直挺挺地往地上倒下去……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担忧的脸。
“你终于醒了。”蓝轻儿见他挣扎着要起身,连忙扶住他,让他靠着床沿坐起来。
“轻儿。”他口干舌燥,接过蓝轻儿递来的水,仰头一口气就喝完了,“我需要你们帮我,救紫阳。”
“怎么回事?”蓝轻儿一听,心里咯噔一声,一丝不祥的预感闪过心头,脸上不觉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日你进了城,我便与天域老道斗法,但毕竟他道法深厚,即便受了伤我还是难以将他拿下。若不是紫阳及时赶到,我们两人联手,才让他重创而逃。”他舔舔干裂的嘴唇,叹一口气,继而说道,“我本想养好伤之后再回赤溟教,哪知半路遇袭,紫阳被人劫走。”
“可知是何人所为?”万俟溪早就站在门口,听到两人的谈话,也不再躲着,索性一边走进来一边问道。
“轩瑞国的人。”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黎楚阳。”
一听到黎楚阳的名字,蓝轻儿反倒松了一口气,安慰道:“你且放心,黎楚阳断不会伤害紫阳的。”
“为何这么肯定?”尧漠和万俟溪异口同声,一个是疑惑不解,一个是醋意翻飞。
“因为紫阳是他的亲生弟弟么?”尧漠转转眼珠子,似乎想到什么,冷笑着说,“若是他还念及手足之情,也不会置紫阳于死地。”
“到底怎么回事?”
“黎楚阳登基以来,轩瑞国天灾人祸接踵而至,百姓苦不堪言。于是坊间传言悄然而起,说他不是真龙天子,他为保皇位,散下谣言,说是轩瑞国有妖孽未除,触怒上天,只有将妖孽判处火刑,才能令天神息怒。”他见面前的两人似有不信,又补充,“劫走紫阳的人仙法高强,还懂用蛊,连我都敌不过,只能悄悄跟踪,到了轩瑞国,方才所说,都是我亲眼所见。”
“黎楚阳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蓝轻儿嘟囔一句,无力地坐在床边。
“这不怪你。”万俟溪自然知道她心里又在想些什么,轻声安慰道。
“赤溟教虽然教徒众多,但一直远离朝堂,贸然进入宣瑞国境内救人怕是会无功而返。”尧漠自嘲一笑,低垂着脑袋,似乎自言自语一般,语无伦次地说,“若不是我后知后觉,他就不会有事,这么多年了,他不止一次日夜陪伴在我身边,我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不是很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