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砚,将天地染成静默的泼墨画。时间在流逝,而她的任务却毫无进展,来到异世唯一的收获,就是见到自己崇拜的祖先的真容了吧。
坐在荷塘边上的蓝轻儿,望着圆月,心久久不能平静。
这时,一阵吵闹声由远而近地飘到她的耳畔,她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异常的东西,立马站了起来,悄悄靠近人群。
人群行色匆匆,一边往万俟溪的书房赶去,一边交头接耳地讨论:“这都死了这么多人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咱得赶紧告诉城主去……”
声音随着人群匆匆而过,蓝轻儿不动声色地站在夜色里,心里想道:看来现在的逐鹿城也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难道阴噬血虫已经冲出结界了?还是,那场灾难来了?
思及此,她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也染上一层微不可察的担忧。她握了握如风,正欲抬步跟上,肩膀就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猛地回头,看到的是一脸焦急的黎楚阳。
“姑娘,你赶紧回房去,别再出来溜达了。今天城里超过一半的百姓突染恶疾,好些已经治愈不了,死了。”黎楚阳见蓝轻儿不以为意,更是急了,“姑娘还是快些回去,莫被感染了。”
蓝轻儿若有所思地抬眸,冷淡地说:“在哪?带我去看看。”
“不行不行。”黎楚阳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似的,神色焦急,“这太危险了,你一个姑娘家……”
蓝轻儿根本没将他的话听进去,“咻”的一声,拔出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声音里带着冷冷的杀气:“带我去。”
黎楚阳一愣,眨巴眨巴眼睛,立即将话收住,吞了吞口水,拉出一个笑脸:“有话……有话好好说……额……我带你去……”
蓝轻儿冷哼一声,将剑收回剑鞘,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向前去。
黎楚阳摸摸自己的脖子,吐了一口气,急着跟上去,还一边叫唤:“姑娘等等我,我给你带路……”
远处与夜色一样浓黑的影子,看到两道远去的身影,隐在暗处的身子终于动了一动,嘴角拉上一抹难以捉摸的笑容。
鱼儿,上钩了么?
黎楚阳不明白,一向冷漠的蓝轻儿为何对这件事如此上心,但无论他怎样问,她都沉默不语,只是闷头赶路。
突来一阵阴冷的夜风,衣着单薄的蓝轻儿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她环视四周,夜色已深,但大街上没了往日的静谧,反而多了一些行色匆匆的路人。
“姑娘,那些染了恶疾的人都被安置在城西的庙里,我们可要前去?”黎楚阳握紧手中的桃木剑,小心翼翼地问。
蓝轻儿点点头,率先走了过去。
城西。
一片荒凉的废弃房屋参差不齐地排列在阴暗的小巷里。小巷的尽头安静地立着一座破庙,他们刚刚走进巷子,就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呻吟声,担忧之色悄无声息地爬满眼角眉梢。
万俟溪和蓝书杭已先他们一步来到这儿,他们看着一个个面目苍白的病人和一具具冰冷的尸体,眼底的愤懑宛若深不见底的深渊,笼罩在一片浓密的乌云之中。见到急忙赶来的两人,万俟溪马上出声阻止:“你们到这儿作甚,快些回去。”
蓝轻儿并没有理睬万俟溪的言语,自顾自地走近病人,她环视了一遍这里的惨状,已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一向冷静的声音微微颤抖:“这是瘟疫,赶紧将他们隔离。”
万俟溪点点头,一挥手就将两条带子扔给他们,示意他们赶紧戴上。蓝书杭安静地观察着蓝轻儿的一举一动,自始至终都带着淡淡的微笑,似乎他身处的不是一个水深火热的环境,而是一个万分享受的高台。
“既然知道是瘟疫,你们还不快走?”万俟溪挑眉,眼眸里有难以发觉的嘲讽,正常人听到瘟疫二字,不该是有多远比多远么?
蓝轻儿将带子蒙住脸,走近尸体旁边,幽幽地说:“这些尸体必须烧了,否则会感染更多人。”
“姑娘懂医?”未等万俟溪开口,蓝书杭已先他一步,略带讶异地问。
蓝轻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班门弄斧,抬眸与他对视,说道:“略懂。”
“逝者已矣,若不能留下全尸,他们的家人岂会罢休?”万俟溪带着不悦反驳。
“难道你想看更多人死去么?”蓝轻儿第一次这么焦急的面对一件事情,因为她知道这是十万火急的事,容不得他们思量再三。
“你就这么肯定?”万俟溪显然对蓝轻儿的判断存在怀疑,不愿认同她的说法。
蓝轻儿将胸口的火气压了下去,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晰:“因为,我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被人家扔到火堆里。”
话落,她不再多做争执,也不管万俟溪同不同意,立马动手将四周的枯草搬到尸体旁边,堆积成一座小山。
其它三人显然被她的话语惊吓到了,愣愣地看着她瘦小的身子一上一下地忙碌,竟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
黎楚阳最先反应过来,努努嘴,将桃木剑背到身后,急忙跑过去帮她。
“溪,她说的不无道理。”蓝书杭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尸体,深邃的眸光紧紧地定在蓝轻儿的身上。
万俟溪也是万分诧异地看着她,突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叹一口气,点点头,对身后的人下令:“将所有死去的人投入火堆,不得违抗。”
蓝轻儿站在摇曳的火花面前,眸光慢慢聚拢,回忆渐渐飘到她不愿记起的往事中,一丝痛苦的神色在原本冷淡的表情中隐隐浮现。
那年,她才六岁。一场突如其来的虫蛊席卷了整个逐鹿城,幸存下来的人以为已是万事无忧,哪知随后而来的一场瘟疫,才真正将逐鹿城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亲眼看着身为医者的父母在自己的面前倒下而无能为力。她跪在死人堆里,紧紧抱住父母的尸体,哭着喊着,感觉整个世界已经坍塌了。可是,她仍旧拗不过粗鲁的士兵,眼睁睁看着父母的尸体被扔进火堆里,随着灼热的温度,慢慢变成灰白的粉末,被风轻轻一吹,四处飘散,如同一缕青烟,任何痕迹也没有留下。
她稀里胡涂地成了那场惨绝人寰的灾难的幸存者,但她,却无处可去。流落街头的她,遇到一个与她遭遇相似的男孩,两人相依相伴了几个月,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是稀里胡涂被他们的师父带走,从此她的生活开始进入她把握不了的轨道……
回忆仿佛汹涌的潮水,不停地在她脑子里翻涌滚动,搅得她的心,一阵一阵的发疼。万俟溪安静地看着呆呆站在远处的她,终是缓缓移步,向她走了过去。
“若是不舒服,就回去,这儿用不着你帮忙。”他冷眼一抬,正好对上她移过来的冷眸,语气也变得冷淡许多。
蓝轻儿没有多言,与他擦肩而过,直接走向正在为病人把脉的蓝书杭,坚定地说:“用陈嵩草可以防治瘟疫。”
蓝书杭缓缓起身,半信半疑地打量着她,说道:“陈嵩草是一味普通的草药,你何以肯定?”
蓝轻儿握紧如风,沉下气,继续说:“一药治一病,陈嵩草平时虽是普通草药,却治得了瘟疫。”
尾随而至的万俟溪听到这句话,倒是点点头,对蓝书杭说:“试一下也无妨。”
蓝轻儿冷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转而扶起身边一个染了瘟疫的老人,缓缓移步到破庙之内。
万俟溪连夜将逐鹿城所有药店的陈嵩草买了下来,分发给那些还未感染瘟疫的人,并且死马当成活马医,给那些已经快要支撑不住的病人,也喂了药。忙碌了整整一夜,他们刚想回去休息,但见天边已经露出鱼肚白。
柳芽早早就等在清月宫的门口,探头焦急地等待着他们回去。蓝轻儿看了她一眼,憔悴的面容中尽是担忧,想必也是一夜未眠。她见到柳芽微笑地朝自己点点头,礼貌的回以一笑,便径直走进清月宫,回到自己的房间,和衣躺下。
一夜的忙碌并不能让疲惫的她安心入眠,她开始意识到自己来到这里或许并不是巧合,而是那个老妇故意设计的局。可是,她是为了什么呢?真的只是杀了段思吟?
天气微凉,这里已经是深秋了,那个她来的世界,仍然是冰天雪地吗?想起她来到这儿的目的,她的精神便开始恍惚,渐渐的,也就睡了过去……
幽暗的石室里,一个身子颀长的男子背对着门,透着阴暗的光,一动不动地看着挂在墙上的一幅画,深邃的眸子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悲伤和想念。
那是一幅泛黄的画,画面上是一个明眸皓齿的年轻女子,她绾着华贵的少妇发髻,头发上的莲花发簪在柔和昏暗的烛光下熠熠生辉,带着笑意的唇畔露出俏皮的弧度,一身飘逸的绿萝裙轻盈地在风中飘动,像极了误落凡尘的仙子。
这时,一个黑衣男子仿佛影子一般,悄无声息地跪在白衣男子的身后,恭敬地叫道:“主上。”
万俟溪负手而立,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着的人,随意的声音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威严:“起来吧。”
黑衣男子抬起头,眼里尽是不解,但还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迅速站了起来。
“莫然,是不是依旧查不到半点消息?”万俟溪的脸上溢出自信的笑容。
莫然一听,脸上划过释然,答道:“是。”
万俟溪点点头,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很好……”
“主上,属下多嘴,不知当说不当说?”莫然暗吞了一口气,好似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万俟溪看着他,挑挑眉。他知道莫然的个性,不是重要的事,他是不会轻易发表意见的,而且他的意见一直都很不错。
莫然得到万俟溪的默许,便不紧不慢地说:“主上已经认定了蓝轻儿,而且凭暗阁的能力,这么久都查不出她的身份,也就没什么可以顾虑。否则,主上也不会放任这场瘟疫流行。”
万俟溪看着他的眼里,涌上笑意,嘴上却说:“你是怨我?”
“属下不敢。”莫然一听这话,又跪了下去,但脸上依旧是恭敬,“主上做事都是有理由的,属下愿誓死相随,怎敢有怨?。”
万俟溪看着他,脸上的神色变得万分沉重,转而注视着画里的女子,良久之后,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去查另外一个人,黎楚阳。”
莫然接到任务,又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退离。
万俟溪看着空荡荡的石室,顿觉心很沉,叹了一口气,暗暗思忖:但愿,这样做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