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月宫一住就是三天,这三天外面也算平静,阴噬血虫被困在结界之内,虽暂时不会危及逐鹿城,但也并非长久之计。蓝轻儿即便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还是无法想象即将来临的惨状,况且,她若是不杀了段思吟是不可能回到现世。
这次她算是上了贼船,只能硬撑到底,容不得她说走就走。
夜色已深,她缓步走出房门,抬头看一眼挂在天边的一轮圆月,脑子里满是那张她牵挂了许久的脸。为了他,她不在乎多冒一个险。只是此时此刻,她抛下他来到异世,他可会觉得孤独?
如此一想,她不觉叹了一口气,脚尖轻轻一点,便跃上檐牙高啄的屋顶,索性将如风放下,自己也卸下满身防备,坐在屋顶上,看着星光点点的夜空,任脑子空白一片,静静地发呆。
夜风徐徐,撩起她的发丝,沉迷在回忆中的她,没有发觉一个雪白颀长的身影已在身后站了许久,直到戏谑的声音随着夜风轻飘到她的耳畔,她才有所察觉:“看来你这杀手也不是何等厉害角色,我在你身后站了许久,你仍未察觉。若是你的敌人,恐怕你命该休矣!”
蓝轻儿瞥他一眼,冷哼一声,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发呆。万俟溪自讨没趣,摇摇头,走过去与她并肩而坐。
“你就是如此不近人情么?至少本城主也救了你一命,你连一句谢谢也没有吗?”他也学着她的样子,抬头望着漆黑的夜空,许久等不到她的回答,他又继续说,“你与我一个朋友真像,无论我说什么,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蓝轻儿看了他一眼,在朦胧的月光下,他俊朗的轮廓分外明显,眉宇之间,似乎也有化不开的忧愁。她转身,握住如风,欲要起身,却未料到万俟溪早他一步,抓住她的手腕不放。
“这么不赏脸!”他轻轻一笑,斜瞄了一眼如风,笑道,“你对如风的崇拜程度真是令我刮目相看,没想到晚上出来散步你都带着仿真如风……”
“这不是仿真的。”她冷眸一抬,稍带怒意地瞪着他。她最讨厌他老是将如风看成冒牌货,可是……到了这儿,如风好像真的成了仿真的?
万俟溪挑眉,似是故意挑衅:“哦?是么?难道跟了我八年的如风是假的,赶明儿要将它拿出来见识见识你这把真主。”
蓝轻儿自知如风的威力不及现世,自然也不能与他的相提并论,不想再与他钻这个牛角尖,便急急地挣开他的手,转而欲要离开。
这时,屋下一个小厮急忙赶来,话语中带着兴奋:“禀城主,蓝公子已在书房等候。”
万俟溪居高临下地挥挥手,小厮就隐身到暗如稠墨的夜色中。他挡住蓝轻儿的去路,带有磁性的声音在夜里异常空荡:“说曹操,曹操到。我的这位性子与你相像的朋友到了,想不想见识一下?”
她沉默地抬眸,对他的邀请视若无睹,如一阵风,在他身旁一闪而过。
万俟溪摇摇头,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蓝书杭这回可不解气咯,还真不是所有姑娘都拜倒在他翩翩公子的扇下。”
远处的身影听到这句话时,猛地停了下来。她立在离他很远的屋檐上,他看不清她眼里闪烁着不同以往的亮光,但还是讶异于蓝书杭的名声,于是明知故问:“怎么了?”
“你说的蓝书杭,可是有‘百手神医’之称?”她轻轻启唇,冷淡的声音在夜空中显得有些空灵。
万俟溪点点头,显然未料到她对蓝书杭有所了解,看着她的眼神,蒙上复杂的探究。见她许久未再接话,他倒是好奇了,抹上一道好看的弧度,说道:“可不能让我这贵客久等,我先行一步了。”
“我随你去。”蓝轻儿抬起头,凝眸注视他。
万俟溪似乎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耸耸肩,脚尖一点,如来时般悄无声息。蓝轻儿握紧如风,也追了上去……
清月宫是柳芽的地盘,而万俟溪在此也有书房,看来两人的关系果真非同一般。这样想着,他们已来到书房门口,门随着万俟溪轻轻一推,便开了。
她一眼就看见正对着门的软榻上,斜倚着一个慵懒的身子。他白衣如雪,手执一把纸扇,一来一回的煽动中,骨子里似乎带着天生的儒雅与高贵,俊朗的脸庞满是书生意气,虽是英俊,却少了万俟溪的刚毅,多了一份温润。
蓝轻儿看着里面的人,出神了片刻,而身旁的万俟溪刚好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对她的好奇,不自觉又加深几分。
“你终于肯从你那破药房里出来了,我遣人传信于你,已是三天之前,你来得倒是很及时。”万俟溪颇有抱怨,缓步走向里面。
蓝轻儿没有进去,依旧在门外站着,毫不避讳地盯着蓝书杭,一言不发。
蓝书杭似乎感受到她冷淡的目光,一双深邃的黑眸射出同样阴冷的探究目光,飞快地移到她的身上。刹那间,他好似察觉到什么,微微蹙眉,问道:“你是谁?”
万俟溪看着这两人的对峙,坏笑的在一旁站着,原本以为回答蓝书杭的会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没想到门口的蓝轻儿却不紧不慢地吐出三个字:“蓝轻儿。”
万俟溪意外的将目光移到蓝轻儿身上,而后者只是不屑地冷笑一声,转身飞快的离开。
万俟溪还未来得及发言,她已不见踪迹。这个女子似乎总在给他不同的惊喜,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恰到好处地撩拨起他的好奇心。
他注视着她身影消失的转角处,冷冽的目光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
“阴噬血虫,我看过了,是逐鹿城的诅咒。”蓝书杭收起手中的纸扇,面无表情地抬头,深邃的眼底看不出半点波澜。
万俟溪冷笑一声,戏谑的神情瞬间烟消云散,眉宇间陇上一层浓浓的忧愁。他双手放在背后,缓缓走近半躺着的蓝书杭,平静地说:“难道这里注定是一片荒芜之地?”
蓝书杭不语,低头把玩自己手中的扇子,就像万俟溪说的事情与他无关一般。
“我既已将这片蛮荒之地建成一座富庶的城,就不会再让那个诅咒伤害它。”他高傲地扬起头,平淡的话语里,是睥睨天下的自信,“而且,我已经找到为这个诅咒付出代价的人。”
蓝书杭似乎听到什么惊天秘密,猛地将头抬起来,若有所思地盯着他。
万俟溪很满意他的反应,嘴角不自觉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不紧不慢地说:“古书中记载,欲解逐鹿城的诅咒,除了用神女的血祭祀,已别无他法。既然神女只是一个噱头,我们何不自己制造出一个神女呢?”
蓝书杭依旧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一个人,可以担得起神女命运的人。现在,这个人终于出现了。”万俟溪眉毛一挑,接着说,“就是方才那个女子。”
“她是什么身份?”蓝书杭终于幽幽地开口,话语里带着不耐烦,显然对万俟溪故意吊他胃口甚是不满。
万俟溪缓步走到书桌旁边的架子前,随手取下如风,一边细细擦拭一边冷淡地说:“杀手。”
久久等不到蓝书杭的回复,他已经习以为常,依旧擦拭剑身,继续说:“她是杀手,一定从小便接受严格的训练,我与她交过手,身手还算过关。我遣人查过她的身世,没有半点踪迹,这样更好,不用担心她身后之事。何况,她的身体拿来祭祀之前,还能帮芽儿解了她的枷锁,这不是一举两得么?”
蓝书杭再次打开扇子,缓缓地扇动,转而拿起放在身后的酒瓶,若无其事地喝上一口后,才缓慢地开口:“她知道么?”
“第一次见到她,我本就该杀她,留她活到现在,便是为了此事。况且这是绝密之事,你说,我会让她知道吗?”万俟溪胸有成竹地将如风放回原处,说,“死,我也会让她很有价值的死。”
蓝书杭将酒瓶子扔给他,自己也站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说:“药我会研制,人的命就要看造化,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万俟溪凝眸注视着窗外,刻意忽略蓝书杭那一声不轻不重的叹息。这是他的城,是他的天下,他,不会让它沉沦……
在清月宫三天内,蓝轻儿已经将整座宫殿的路线熟记,离开书房后,她就缓步走向后殿的一个荷塘边上。她在浓墨的夜色掩盖下,悄无声息地静坐在荷塘畔,虽是面无表情,内心却早已汹涌澎湃。
师父时常跟她提起她的一个祖先,说他精通药理,轻功不俗,曾为陷于灾难中的逐鹿城立下赫赫战功。每次谈到这些事,师父总会面露钦佩,而看到她时,又露出惋惜的神情,只道是她没有她祖先的根基,无法将轻功和医术修炼到他的境界。
在师父的影响下,她对这个祖先也是十分好奇,只是没想到会在异世见到他——“百手神医”蓝书杭。而且他还是一个翩翩公子,这与她想象中的蓝书杭也完全不一样。
她从小就失去父母,机缘巧合之下,是师父收留了她。但是师父于她,只是一个教授她武功,一心将她培养成杀人机器的陌路人。这是在她亲手将如风插进师父胸膛的时候,得出的结论。
没错,她杀了自己的师父,走出那间黑暗的屋子,结束了一场噩梦,却不料开始了另一场噩梦。她漫无边际地寻找,只为了一个承诺,只为了一个人。
她没有亲人,如今却在这里见到与自己尚有血缘的人,一颗冷漠已久的心,终于有了跳动的迹象。她不知道,这该喜还是该忧?
月色朦胧,阴冷的月光中,是难眠的人独自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