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溪捂住胸口,软弱无力地躺在软榻上,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苍白如纸的脸上却依然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他用力睁开沉重的眼皮,看着眼前忧心忡忡的人儿,轻轻摇了摇头。
蓝轻儿知道他拼尽全力地撑着就是为了她能放心,便胡乱地擦干脸上的泪水,握着他的手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这是……这是你的承诺么?”他喘着气,艰难地发出低沉的声音。
她重重颔首,握着他的手加大了力道。
闻言,他惨白的脸上浮现几许喜悦的神色,仿佛吃了定心丸一般,安心地闭上眼睛。
蓝书杭看到他终于安睡过去,摇头叹息,缓步走过去,按住他的手腕,一脸凝重的把脉。
蓝轻儿放开他的手,起身,美眸流转间,正巧看到柳芽盯着她看,心里顿时生出一阵凉意,不知怎的,胃也跟着不舒服,一番恶心的感觉令她几欲呕吐。
幸而,满心担忧让她强压住不适感,抬首对柳芽说:“芽儿,我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柳芽颔首,留恋地看一眼万俟溪沉睡的容颜,跟着蓝轻儿走了出去。
蓝轻儿脚步沉重,一路无语,而心里的两个声音早已经过一番万分纠结的较量。
她记得天域老道说过,只要她哪一天想离开了,拿着玄坤镜找他,他自有办法助她离去。既然自始至终都无法对段思吟痛下杀手,那么这个任务注定无法完成,又何必留恋这个原本与她无关的世界呢?但愿她的消失,能把他的痛苦一并带走。至于……至于尧漠,今生今世她注定欠他。若是救不活他,她便永远守在苍雪山上,不再让他孤零零一个人……
“轻儿。”走到僻静处,柳芽终于忍受不了沉默的折磨,唤了一声,“此处无人,有什么话你大可放心说。”
她转身与柳芽对视,以往冷淡的眸光里多了一丝忧虑。
“若是我离开,他是不是不会这般痛苦?”她一字一句说得十分用力。
柳芽咬咬唇,思虑良久,才重重地点头。
“只要他不再为你担忧,不再想着你,噬心蛊自然而然便可解除。”
听到这个预料中的答案,她的心还是“咯噔”一声,像是被人踹了一脚般,狠狠地抽痛。
“我可以离开他,但是我需要你的帮忙。”她微仰着头,手紧握成拳,许是太过用力,指关节处微微泛白,“我必须拿到玄坤镜!”
柳芽诧异地瞪大眼睛,满脸不解:“为何?”
“我不知该如何向你解释,总之拿不到玄坤镜我无法彻底离开。你一定要帮我。”她语气强硬,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因为她料定柳芽是所有人中最希望她离开的人,她一定会帮自己。
果不其然,一阵长久的沉默之后,她还是认输地说:“我可以告诉你玄坤镜在哪,但你须得自己去拿,我没有这个本事将它偷出来给你。”
蓝轻儿爽快地点点头,附耳过去……
夜色深沉,月光柔和,桌上烛台里的烛泪堆积得如同怪石嶙峋的小山,而站在窗台前的人依旧没有睡意,他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信纸,信里只有寥寥数字:属实,尊主速来。
尧漠凌厉的目光透出两团怒火,似乎想要将信烧成灰烬。
轻儿,我答应要陪你长大,却将你一人丢在水深火热之中。这一次,我决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包括……包括你爱上的万俟溪。
他把信纸放在摇曳的烛火上,看着它一点一点地被橙红色的火光吞噬,眼里只有无尽的坚定……
万俟溪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他环视四周,并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人,起身穿戴整洁之后,他便急着欲要走出去。昨日那场混战他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也不知道她可会伤到?
“二皇子,你醒了。”问月端着黑乎乎的一碗药走进来,见到他醒来,露出喜悦的笑容,“二皇妃吩咐问月,让你醒来定要把药喝了。”
“她去哪了?”他瞟一眼药,微微皱起眉头。
“二皇妃昨夜守了你一夜,早上身子好似有些不舒服,问月见她干呕了几次,劝她先去客房休息了。”问月一边把药递给他一边说道。
“怎么回事?可有让蓝公子看看?”一听这话,他立马站起来,急着往门口走去。
见他急冲冲地走出去,问月立马担忧地朝着他的背影喊道:“二皇子,你还是先把药喝了吧,二皇妃好不容易睡下,莫要吵醒她。”
他觉得问月说的似有道理,便不再多言,回头一口气把药喝下去,说道:“我去看看她,不会将她吵醒的。”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开。
可此时的蓝轻儿并没有在房里酣睡,而是神色复杂地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
照顾了万俟溪整整一晚,她看着他睡梦中的容颜,竟舍不得合眼,她怕以后再也看不到这张脸,会无比想念,于是趁此机会看个够,将它镌刻在心里,以免日子久了,他的模样会渐渐模糊。哪知早上起身,欲要帮他煎药的时候,胃又像是受到刺激一般,恶心之感排山倒海而来,她愣是干呕了几次。
问月见她这番模样,以为是她太久没有进食,便端来鸡汤,可她一闻到油腻的味道,恶心感更甚。如此一来,她心下便明了大概,骗那小丫头说回房休息,再偷偷溜出来找大夫。
大夫满脸喜色地恭喜她,她却如同一块木头,呆坐着不动声色。
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有喜了?若是像以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该多好,她便可以满心欢喜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与他相视而笑,畅想以后儿孙满堂的画面。可现在她做不到,她不能那么自私,为了自己的幸福,让他每天生活在万蚁噬心的痛苦里。
她低首抚摸着还看不出异样的肚子,轻声呢喃:“对不起,我只能带着你一起离开。”
当她步履沉重地回到溪柳宫时,里面的人仿佛发了疯似的,对跪在地上的人大发脾气:“一群废物,本皇子不信翻遍整个逐鹿城会找不到人。”
话落,屋里一阵乒乓作响,都是瓷器落地的破碎音。
蓝轻儿对于他发怒的原因心知肚明,不再多做逗留,整理一下散乱的头发,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不急不躁地走进屋里,还一边说道:“做什么这么大的动静?”
“轻儿。”一听到她的声音,他立马收敛满面怒火,松了一口气,见她浅笑着站在门口,他快步上前,将她紧紧圈在怀里,“你去哪了?”
她努力压制呼之欲出泪水,伸手抱住他的腰,如同一只腻人的猫,头在他怀里蹭了蹭,吮吸他给的温暖,轻声说道:“我看你还在睡觉,便到集市逛了一圈。”
“你……”万俟溪低首对上她灵动的眸光,方才的怒火和担忧消失殆尽,狠下心欲要责备的话语终究还是卡在喉咙口,只是更紧地抱着她,“身体不舒服还乱跑,先让书杭帮你看看。”
一听说让蓝书杭把脉,她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连忙说:“没事了,不过是太久没进食胃不舒服罢了。”
他看着怀里的人面色红润,心也就放下,二话不说地抱着她往书房走去。
“做什么?这儿这么多人。”她脸上浮现两朵娇羞的红晕,埋首在他的胸膛前,不敢看路上来来往往的侍女侍卫。
他迷恋地看着怀里娇羞的人儿,嘴角慢慢溢出一丝邪魅的笑容。叫你这么放肆,这么不让人省心……
春风轻拂,暖意醉人。溪柳宫偏僻处绿树环绕,生机盎然,一个不起眼的小亭子藏在树丛里,亭里相对而坐的两个白色身影在一片葱绿中很是显眼,他们执杯对饮,面色凝重。
“明晚过后,便要再等八年,你真的想好了么?”蓝书杭没有以往事不关己的淡漠,手紧握着合起来的扇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万俟溪。
万俟溪拿起桌上的酒坛子,大口大口地把酒往嘴里倒,周围除了一声声聒噪的鸟叫声,就只听到“咕噜咕噜”酒下愁肠的声音了。
喝够了,他将酒坛子往桌上一甩,看着它圆滑的身子转了几个圈方才停下,他自嘲一笑,指着它抬首对上蓝书杭灼人的目光:“我就像这个酒坛子,要么在桌面扑腾几圈停下来,完好无缺,要么奋不顾身摔到桌下,粉身碎骨。”
蓝书杭瞥一眼横躺在桌面的酒坛子,伸手将它放好,嗤笑道:“但终究决定它是否完好无缺的,还是人的力道。”
万俟溪收住笑容,挺直了身躯,方才还十分涣散的目光骤然凝聚,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气。
“她,动不得!”说出不容抗拒的话语之后,他站了起来,背对着蓝书杭,语气稍有缓和,“你最近经常外出,每次回来脸上都是藏不住的喜悦,你那小心思难道骗得过我么?”
蓝书杭微仰起头,看着眼前负手而立的人,心头“咯噔”一声,没想到一向对人对事都十分冷漠的自己,在他面前什么也藏不住。
“你为什么不问我她是谁?”蓝书杭莞尔一笑,也是,这个世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如此了解他的人了。
“是谁不重要,只要她能让你幸福快乐,我自然祝福你。”他望着远方,淡淡地说,“爱上一个人的感觉是不是很美,美得即便最后会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所以,多少年我都会等,你们谁也不许动她。”
“你等得了,芽儿等不了。”蓝书杭撑开纸扇,轻轻摇了起来,“你也不要忘了,当初是你承诺会摘掉她身上的枷锁。”
一听此话,万俟溪的脸色暗了几分,低垂眼睑,默不作声。
“我知道你一旦动心便无回头路可走,而她呢?到目前为止,她的身份、她的来历、她的一切的一切,你知道多少?”蓝书杭激动得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一拳打在他的肩膀上。
他晃了晃身子,不愿面对蓝书杭提出的问题,低吼道:“她是我的妻子,这就够了。”
蓝书杭耸耸肩,合起扇子,嘲弄地笑了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望着眼前的绿绿葱葱的树木,心里尽是莫名的慌乱和不安……
你承诺过,会永远守在我身旁的,你不会离开的,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