狻猊咧开嘴,不停地晃动身体,丝毫不给万俟溪动手的机会,用力想把他甩下来,岂料他紧抓着它的鬃毛,伏在他巨大的背上,就像狮子身上的一只虱子,它怎么也甩不掉。
这时,狻猊见到主动飞出结界的蓝轻儿,怒吼一声,仰起头,张大嘴,“呼”的一声,一团红色的火焰从狻猊口中飞了出来,迅速朝她攻击。她瞪大眼睛,一刻也不敢怠慢,稍稍侧身,轻而易举地躲过火焰。
她瞥一眼被火焰打中的案台,只见它在一瞬之间化为黑色的粉末,一下子就随风飘散得无影无踪,剩下一股难闻的焦味弥漫在空气中。看着这一幕,她突然感到背后凉飕飕的,心惊胆战。狻猊的能力多强他们尚未可知,现在对上它,他们好似只有吃亏的份。
突然,一直对狻猊的鬃毛紧抓不放的万俟溪猛地从它背上滚下来,手捂着胸口不停地喘着粗气。刚才见到火焰朝她打过去,他明知道这种程度的攻击,她必然能够躲得过去,心里还是下意识地为她担忧。
狻猊瞧见躺在地上的人,挥舞着龙爪,趁蓝轻儿应付接二连三而来的火团之时,一把将万俟溪抓了起来,跃至半空,得意洋洋地仰头嘶吼。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里更急,不管不顾地举剑,用力一挥,一道凌厉的剑光不偏不倚地打中狻猊的爪子,红色的血涓涓直流,而狻猊仿佛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疼痛,依旧将万俟溪紧捏在爪子里,只要稍稍用力,他便无活路可言。
狻猊硕大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蓝轻儿,挥挥爪子,仿佛在向她炫耀。万俟溪忍着心口处巨大的疼痛,看向地面上满脸担忧的人,嘴角竟不自觉露出一抹苍白得耀眼的笑容。
“都这个时候了,还能笑出来。”蓝轻儿额头上早就布满细密的汗珠,面对着巨大的神兽,她第一次感到力不从心。
闻声而来的侍卫见到这一幕,一个个愣愣地站在一旁,不知进退。按理说,他们的主子被一只神兽当成人质,他们应该想办法和狻猊谈交易,可是……可是鬼知道狻猊究竟要作甚?
蓝轻儿扫一眼掉在地上的短匕,迅速捡了起来,朝他喊道:“接着。”
或许是被狻猊控制住他活动不方便,又或许是噬心蛊的疼痛把他折磨得浑身乏力,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匕首从他近在咫尺的地方滑落,掉到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的“哐当”。
蓝轻儿见状,再也平静不下来,拿起如风,像是叮嘱小孩子一般,语气和缓:“快点过去,一定不能让他有事。”
万俟溪摇摇头,吃力的喊道:“如风,你不许过来,保护好轻儿。”
这样的危急关头,她才不愿苟且偏安,急急又要跃起。
“且慢。”
蓝书杭本来与莫然正在商量对付这家伙的对策,谁想竟听到巨大的声响,立马赶过来。他缓步走入房间,与她并肩而立,脸上是少有的凝重,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说:“没用的,他蛊毒发作了。”
“噬……噬心蛊。”蓝轻儿小声的呢喃,抬眸求救般地盯着蓝书杭。
他摆摆手,没心没肺地说:“这蛊毒我解不了,我警告过他。不过,现在看来,他还得有福气从狻猊爪下逃生。”
“你……”
“它一头神兽,为什么会来这儿,皇妃没想过么?它虽抓了溪,却迟迟没有伤害他,这说明它在等你的决定。”他摇摇纸扇,以往温润的目光竟蒙上一层狠厉的光,盯着狻猊抓住万俟溪的爪子。
被他这么一提点,蓝轻儿豁然开朗。它来这儿,就是为了螭吻!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了。
她将如风插回剑鞘,与狻猊如火的目光对视,一把将胸口的螭吻玉扯了下来,对着狻猊晃了晃。果然,它的目光一直紧随着螭吻玉移动。
“不行,轻儿!”万俟溪看到蓝轻儿的举动,艰难地喊了出来,“你与螭吻已为一体,你不能离开它。”
蓝轻儿顾不了那么多,随手一挥,一道亮白的弧线一闪而过,螭吻玉已然被她抛到门外。狻猊见状,仰头嘶吼,随着张开爪子,一个劲地追着螭吻玉跑出去。
她看到被狻猊扔下来的万俟溪,着急地跑过去,扶起他,急切地问:“没事吧?”
他摇摇头,虽然脸色惨白,但眼神里的凌厉还是不减平时,一边喘着气,一边对莫然下令:“快些将螭吻玉拿回来。”
莫然闻言,刚要动身,而脚步愣是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动弹不得。
螭吻玉在暗夜里发出一层柔和的红光,渐渐包裹住身躯庞大的狻猊。那层光线仿佛是螭吻轻柔的抚摸,竟然令暴戾的狻猊稳下情绪,如同一个粘人的小孩,盘腿坐在旁边,伸出长长的卷舌,舔了舔冰冷的玉。
他们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都惊讶地睁大眼睛,出奇的安静。
不多时,红光逐渐暗淡,狻猊没了方才的傲然,垂首发出一声低低的吼声。不大的声音传入耳里,竟藏着难以听懂的悲戚,让他们不禁肃然。
突然,狻猊猛地转身,对着蓝轻儿习惯性地咧开嘴,晃晃脑袋,又看看安稳地躺在地上的螭吻玉,从始至终都带着凶光的眼里,居然含着晶莹的泪珠。它缓缓吐出一阵浓烟,驾着云雾,腾空而去。
目送狻猊的身影消失在空中,他们才松了一口气。
莫然走过去捡起螭吻玉,将它交到蓝轻儿手中,匆匆瞥了她一眼便低下头,似乎别有深意。
她一心想着万俟溪的蛊毒,并没有留意到莫然的异样,担忧地说:“我扶你回去歇着吧。”
他见到螭吻玉终于回到她手上,心中悬挂的大石头一下子被放了下来,倒也不在意胸口传来的一阵阵抽痛,随意扫一眼狼狈不堪的房间,一脸坏笑着说:“看来得先委屈娘子到为夫的小书房同榻而眠。”
她知道他故意说笑,想要分散她的注意力,还是白了他一眼,沉默不语。
“你们知道狻猊为什么会离开吗?”蓝书杭合起扇子,眼睛看着狻猊消失的方向,仿佛自言自语,“因为它知道螭吻离开你活不下去,为了在乎的人,哦,不,是在乎的神兽,它选择离开。”
一听这话,蓝轻儿捧着螭吻玉的手抖了一下,她知道,蓝书杭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她听的。她若离开,一切真能恢复到最初的模样么?
万俟溪见她盯着手中的玉,神色黯然,虽然他不知道她为何这般,心下还是一阵不安,便忍不住剜了蓝书杭一眼,骂道:“你什么时候这么多嘴了,赶紧走!”
蓝书杭耸耸肩,叹一口气,摇着扇子,一边走一边说:“人啊,真是忘恩负义,见色忘友,还不如一头兽呢……”
万俟溪丢给他的背影一个不屑的眼神,在蓝轻儿的搀扶下,缓缓往书房移步。
莫然看看蓝书杭潇洒的背影,又看看相拥的两人,摇头苦笑,暗忖:也就只有蓝公子敢对主上这么放肆,不过蓝公子最近话是越来越多,容光焕发,还时常独自发笑,他这是怎么了?
赤溟教。
自从接到那封信后,杨木易便整日惶惶不安。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来去无声的,这世界上没有几人,万俟溪身边的两大高手,莫然、莫闻,便是他目前能推测到的最有可能的人。
信里的内容难辨真假,却成功让他满心担忧,恰巧最近赤溟教又有许多事情脱不开身,他只得让紫阳前去逐鹿城,打探实情。紫阳一去五天,半点消息都没传回来,这让他更加不安。
此时此刻,他正襟危坐在赤溟教的大堂之上,看着缓步走进来的长者,青面獠牙的面具下,是一双闪动寒光的明眸。
“易儿。”杨飞宇见到面前的人依旧戴着面具,神色里不觉多了几许失落,叹一口气说道,“你终究还是不愿原谅为父。”
“原谅你?”杨木易嗤笑一声,冷声说,“你当初抛下我离去的时候,可曾想过这个问题?”
杨飞宇被这话一噎,倒不知该如何应答,微蹙眉头,站着一动不动地打量自己的儿子。
“那天本尊跟你说得还不够明白么?”他被杨飞宇盯得不自在,起身,说出的话语冷冰冰的,不带任何感情,“既然你是万俟溪的人,就不要再回赤溟教,本尊就当你当时确实是死了,你妄想赤溟教会臣服在万俟溪的麾下。”
“当初为父创建赤溟教,也是为了辅佐二皇子。”杨飞宇突然严肃起来,深邃不见底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杨木易,与刚才卑微的请求儿子原谅的父亲判若两人,“若非当时慕容莲察觉赤溟教与二皇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为父也不会弃之不用,在二皇子的指点下,暗度陈仓,建立暗阁。”
此言一出,杨木易寒冷的眼神里多了一层朦胧的悲伤,他仰天长笑,笑声亦是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嘲讽。
你弃之不用的赤溟教,我却拼尽全力守护。
这么多年来,他午夜梦回之时,仍是他为了震住赤溟教不服自己的教众,而大开杀戒的画面。那天,赤溟教从大堂到大门口,全都是刺目的鲜红的血,他踩着血液一步一步走向大堂,血丝布满他的眼睛,漫天腥臭的味道他似乎闻不到,嘴角始终挂着一丝嗜血的笑容。他傲然地仰头,站在高堂之上,缓缓戴上早已铸好的面具,一声令下,赤溟教剩下的人全部臣服在他的剑下。
可谁知道面具下藏着的,其实是一张写满恐惧的脸,他不过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为了守住父亲生前的一点执念,他被迫一夜长大。他告诉自己,疼爱他的父亲母亲已经去世,赤溟教是父亲留给他的唯一,他定然会让它名耀江湖。
可他万万没想到,父亲不但活着,而且这么多年一直留在万俟溪身边,忠心不二地为他打点一切,他究竟将自己和母亲放在哪里?瞬间,他的心冷得如同一块冰,为了杨木易,也为了……为了自己。
“从今以后,这世上再无杨木易。本尊的名讳是尧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