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二、噬心
骏马扬蹄,身后的黄沙铺天盖地,仿佛一层若隐若现的面纱,有意将过去的岁月封盖起来。
黎楚阳的成婚大典结束后,万俟溪和蓝轻儿就马不停蹄地赶回逐鹿城。他们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似乎颇有默契的想把过去的种种纠葛留在轩瑞国。
“累么?”万俟溪见她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转身问道。
她摇摇头,努力挤出一抹笑容,而心里越发的不安。不知为何,越是接近逐鹿城,她的心就越是忐忑不安。难道是临行前段思吟与她说的那番话在作怪?
“再过两个驿站就回到逐鹿城了,不然先歇一会。”
“不用了。我想早点回家。”对于一路风尘仆仆的她来说,没有什么比回到逐鹿城,回到他们的家更令她期盼的了,即使她心中的异样从未减少。
他听完她的话,默不作声,突地放开手中的缰绳,一个旋身,跃了起来,脚尖轻点马背,咻地一下,稳稳当当地坐在她的身后,握住她的缰绳,把她护在怀里。他的动作快而连贯,蓝轻儿还没反应过来,他低沉的声音就传入她的耳际:“乖乖睡一会。”
她仰起头,看到他不容抗拒的神色,也不再多言,依偎在他结实的胸膛,闭目养神。
慕容莲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一脸凝重,蹑手蹑脚地走到密室门口。她看了看黑幽幽的身后,确认没人发现她的行踪,才小心翼翼地打开密室的门。
密室里等待已久的人听到声响立马站了起来,目光触碰到慕容莲的时候,似乎有一闪而过的光芒,在漆黑的夜里尤为明显。
“道长久等了。”慕容莲微微躬身,谦卑地说。
天域老道抚摸着银白色的长须,摇摇头。
“本宫这番邀你相见,是想告诉你蓝锋的儿子没死,想必是万俟溪救了他。这些年来,他一直为万俟溪所用,居然是名满天下的神医,蓝书杭!”慕容莲虽然说得急急忙忙,但已经毫不含糊地将事情说清楚,“万俟溪真是厉害,他身边究竟藏了多少高人?这些年来,本宫实在太大意了!”
“娘娘放心,老道昨夜占得一卜,神女劫数以至,这对他来说,必定是一个不小的打击,而这也是我们唯一有胜算的机会。”天域老道浑厚的声音在窄小的密室里留下悠悠的尾音。
“若是蓝轻儿消失了,一切的命数可会回到正轨?”
“不会,命数已然改变,即便她此刻消失,她原先带来的影响也会持续下去。”他沉思一会,又说,“从现在的卦象看,大皇子的紫光颇为暗淡,实为不详。娘娘若想铤而走险,神女的这次劫数便是绝好良机。”
“神女处子之身已破,没有传说中的神力,万俟溪那般绝情之人,怕是不会再保她,万一……”
“没有万一。”他斩钉截铁地打断慕容莲的话,“他的噬心蛊已经发作!”
“他……”慕容莲诧异地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如此痛不欲生,他居然能装作若无其事,他真是越来越令本宫刮目相看。”
天域老道点点头,幽深的眼神里飘过一丝狡黠:“我们按兵不动,且等他们自乱阵脚便可……”
一行人风尘仆仆地回到溪柳宫,刚想回去好好休息,就见一个将士急冲冲地跑出来,跪在万俟溪跟前,犹犹豫豫地说:“回禀二皇子,莫闻统领……回来了。他……他一回来就跪在大堂不愿起身,已有半个时辰之久。”
万俟溪一听,蹙起眉头,刚要问话,身后就传来蓝书杭的一声大笑。
万俟溪眯缝着眼打量他,只见他纸扇轻摇,神色自若,不紧不慢地问:“他可有带人回来?”
“带……带了。带了一个女人,那女人见他跪了那么久,一直骂骂咧咧。”
“哈哈。”蓝书杭仰天大笑,对万俟溪说,“我先进去看戏咯!”
话落,不待万俟溪应允,他就合起扇子,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蓝轻儿和万俟溪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跟着他走进去,一探究竟。
莫闻挺直腰杆,一动不动地跪着,神色严峻。
万俟溪走到门口,就见到他直挺挺的背影,不觉皱起眉头。莫闻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犯过严重的错误,难道有什么事情不在他的把控中发生了?
如此想着,他正欲进去问个明白,一抹绿影就匆匆忙忙地跑出来,挡在他的面前,怒气冲冲。
“你怎么会在这儿?”万俟溪诧异地瞪大眼睛,满脸疑惑。
黎若雅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语气急切,却答非所问:“你说你回来得这么晚,那傻大个就一直跪在那儿,你还不赶紧让他起身!”
万俟溪无奈地摊摊手,嗤笑一声:“黎郡主,现在是你挡着不让我进去好么?”
黎若雅转转眼珠子,似乎意识到问题所在,努努嘴,侧身说道:“那……那快点!”
蓝轻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黎若雅出现在这儿她也是满腔疑惑,但是看到她紧张莫闻的模样,她大概也猜出一点什么。
黎若雅册封的前一晚上,她与莫闻同时失踪,还留下书信说与情郎私奔,难不成,这情郎还是莫闻?
蓝轻儿抬眸,见到黎若雅一脸防备地盯着她,忍俊不禁,但也不再多言,随着万俟溪走进大堂。
“二皇子。”莫闻一见到万俟溪,眼神暗淡了几分,拱手低头说道:“二皇子,属下任务完成,特来请罪!”
万俟溪一听这话,抬眸瞄了一眼蓝书杭,见他似笑非笑地站在一旁,纸扇轻摇,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就知道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
他没有看莫闻,而是盯着蓝书杭,眯缝的眼睛射出一道危险的光:“此次任务是蓝公子交给你的,有什么罪,你自向他请去。”
“二皇子……”
“他只听你的话,你还不让他起身,有你这么当主子的么?”黎若雅气急败坏地打断莫闻的话,走到他们跟前,看着莫闻的眸子里涌动心疼的泪光。
“雅儿,不得无礼!”莫闻看着她,低沉的声音好像有魔力一般,竟让黎若雅的泪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你……你这个傻瓜。”她咬咬唇,看看万俟溪,又看看莫闻,委屈地说,“他是你的主上,又不是我的,我背井离乡随你来到这儿,可不是想看你受委屈的!”
莫闻一听,嘴角动了动,垂下眼睑,脸上写满愧疚。
“起身吧,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万俟溪伸出手,欲要将他扶起来,岂料他连连后退,还郑重其事地朝万俟溪叩了一个响头。
“二皇子,属下原本以为掳走了雅儿便可解了你的燃眉之急,没想到……想到这几个月的相依相伴,我们互生情愫……”他抬首看着黎若雅,暗淡的眼神触碰到她脸上娇羞的红晕时,多了几许柔情,“二皇子,属下自知有罪,本想将雅儿平安护送回轩瑞国之后,便回来请罪,未想雅儿一路偷偷追随,到了逐鹿城,属下才发现她的身影。”
“你以为回到轩瑞国我就能安生度日么?”黎若雅嘟起嘴,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珠子,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轩瑞国已经容不下我,就连你也要离我而去么?”
“没有。”莫闻不假思索地说了出来,“你我身份有别,我……”
“你这又是何苦呢?”蓝轻儿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硬是将莫闻扶了起来,“若是郡主在乎身份之事,岂会千里迢迢随你来到逐鹿城,你这般不解风情,难怪我们若雅郡主觉得委屈了。”
“我……”
万俟溪白了蓝书杭一眼,慢悠悠地对莫闻说:“这馊主意谁出的我不管,但你确实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至于你与郡主的缘分,也是一番美事,岂有罪过之说。”
莫闻一听,松了一口气,脸上绽开笑容。
万俟溪转而看着黎若雅,微微躬身,颇有歉意地说:“郡主,当日之事是你我无缘,还请见谅。”
“当日之事我从未放在心上,何况我也是受人胁迫。”她收敛了一开始的防备,挽着莫闻的胳膊,轻声说,“我只有一事相求,定要护住这个傻大个的命。”
“雅儿……”莫闻热泪盈眶地看着她。
万俟溪负手而立,仿佛思虑了很久,才不紧不慢地说:“从今以后,你们回轩瑞国也好,浪迹天涯也罢,我不会干涉。”
“你愿意让我们离开?”黎若雅眼里放出光芒,不可置信地问。
“是。”万俟溪真诚点头。
“不!”莫闻一听这话,急忙忙的又要下跪,还好蓝书杭在一旁拦住了他。“莫闻这条命是二皇子所救,当时莫闻已许下誓言,这辈子一定要帮助二皇子完成大业,至死方休!”
黎若雅已经十分了解他的脾性,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叹息道:“他是信守承诺的真汉子,这也是我欣赏他的地方,若是让他从此随我离开,怕是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莫闻含情脉脉地看着善解人意的黎若雅,眼里的愧疚深了几分。
“而今,我也无家可归,若是你们不嫌弃,我愿意留在逐鹿城。”她靠在莫闻的肩头,任泪水浸湿他的衣裳。
蓝轻儿欣赏地看着敢爱敢恨的黎若雅,走到万俟溪的身旁,眨眨眼说道:“你舍得让莫闻离开?”
万俟溪看到蓝轻儿脸上还留着赶路的疲倦,一把将她拉到怀中,点点她的鼻尖,又看向莫闻,叹一口气说:“舍不得又如何?以前孑然一身无所顾忌,而今多了牵绊,就只想好好过日子。”
蓝轻儿听出他话外之意,低首看看手中的剑,心里苦笑一声,她何尝不是如此呢?
万俟溪见莫闻还愣愣地站在那儿,挑眉说道:“还愣着作甚?不用去给郡主收拾房间了?”
莫闻“啊”了一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片刻才兴奋地点点头,带着黎若雅离开。
蓝书杭合起折扇,托着下巴,看着他们纷纷离开,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容。
看来爱这种东西,还是要离得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