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的小路两旁,野草杂乱,即便是春日的清晨,深夜的露水还是没那么快散尽,宛如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着附在嫩绿的叶尖,沾湿了行人的衣襟。
万俟溪牵着蓝轻儿的手,一路上走来,只听得耳边阵阵清脆悦耳的鸟鸣,对湿了的衣襟竟是浑然不觉。
这几天各种琐事缠身,他都没有时间陪她出来走一走,恰好今日得空,便早早把她唤了起来,一睹这京郊花海的芳容。
一阵清香扑鼻而来,蓝轻儿知道前面不远就是他们的目的地,不觉眼角眉梢都燃起笑意。
万俟溪难得见到她这么开心,嘴角渐渐露出笑容,而吐纳而出的话语,却仍旧带着深深的醋意:“看来黎楚阳真是懂你的心思。”
她挑眉看了他一眼,摇头说道:“你这心眼真够小的。”
他抿唇不语,点点头,二话不说地将她横抱起来,踮起脚尖,飞入姹紫嫣红的花丛中,朝着天空大喊:“对,我就是心眼小,只容得下蓝轻儿一人!”
她的头靠在他温暖的怀中,笑靥如花。
“能遇见你,真好。”她低垂着眼睑,仿佛喃喃自语。
他将她放了下来,认真地看着她,轻轻将她散落在前面的碎发拨到耳后,说:“我昨日进宫,已与轩瑞国的皇帝谈妥,七日之后,便是黎楚阳和吟儿的成婚之日。待到他们完婚后,我们便马上回逐鹿城。”
“我都听你的。”她想了想,又说,“我有一事不明,这几日也没空向你细问。你这圣旨,是怎么回事?”
他一听这话,仰头大笑:“出发之前我便已吩咐书杭进宫帮我拿这道圣旨了。”
“你何以肯定他拿得到?”若是蓝书杭出了什么纰漏,那他怎么办?如此一想,她都悄悄为他抹了冷汗。
“他定然拿不到,但慕容莲就不一样了!”他点了点蓝轻儿的鼻尖,对她疑惑的表情甚是满意,“书杭原是轩瑞国人,他父亲是慕容莲父亲麾下的一员大将,赤胆忠心,立下赫赫战功。而慕容莲父女一样的蛇蝎心肠,见蓝将军风头过大,忧心他功高盖主,便设下圈套,引蓝将军中计。结果么,自然是满门抄斩。”
他说得云淡风轻,蓝轻儿却听得入神。往事不堪回首,即便如今盛名满江湖的男子,也逃不过在往事带来的成长和蜕变。
“书杭在他父亲昔日旧部下的帮助中,逃往燚夏国。”他负手而立,望着远处的花,继续说,“当时,正是我到燚夏国的第二年。杨将军千里迢迢给我带来我母妃病亡的消息。我沉溺在痛苦之中,便逃出燚夏国的皇宫,到京郊散心。恰在当时,遇见被一大群高手追杀的书杭。或许是为了一洗心中怨气,我想也不想挥剑与那群人厮杀,阴差阳错地救下书杭。我那时就发现,书杭不但年纪与我相仿,就连眼神里的隐忍和仇恨都与我万分相似。”
“所以你们就此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她看着他决然而立的背影,轻声问道。
“他那倔脾气。”他摇头轻笑,“他不服我将他的猎物都杀了,硬是找我比了十场剑。当然,结果都是他输了。最后一次,他躺在我的剑下,眼神坚定。他说要我帮他复仇,他手上有慕容莲父女陷害他父亲的证据。于是,我便让他随着杨将军回到垶烨皇朝,到了我们悄悄建立起来的暗阁,学医练剑,等待复仇的那一天。”
春阳初升,一缕金丝一般的阳光洒在他白色的背影上,蓝轻儿看着他的身影,微微一笑,朝他走过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心里默默的说了一句“谢谢。”
蓝书杭是她的先祖,若是没有他出手相救,或许,无论是这个时空还是玄坤镜外面的世界,都没能留下她的足迹吧?
万俟溪握住她的手,忍住心口传来的一阵疼痛,继续说:“这次,书杭便是带着他所谓的证据进宫,威胁慕容莲,让她请旨。慕容莲还稳坐后宫之位,不敢节外生枝,只能默默忍了这口气。只是她定不会就此善摆甘休,书杭以后的处境,恐是更加危险了,好在如今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宰割的小孩。”
话落,他捂住心口,不停地喘气,身子微微地发抖。蓝轻儿发觉他有些不对劲,心里咯噔一声,赶紧走到他面前察看。只见他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眉头紧蹙,一副极力忍住痛苦的模样,她的心更是凉了半截。
“你又犯病了?”她握住他冰凉的手,担忧的眸光盘绕在他脸上,关切地说,“芽儿呢?她不是随你来了么?”
他咬紧牙关,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摇摇头,从怀中掏出个小药瓶,说道:“没事了,这是书杭研制出来的药……”
不待他说完,她已经抢过他手中的药瓶,迅速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子,递到他的嘴边,轻声说:“快些吞下去。”
他颤抖着咽下药丸子,苍白如纸的脸上依旧荡漾着浅浅的笑意。
她掏出手帕,轻柔地擦拭他额头的汗珠,眸光似水。
“好些了么?”
他将她拥入怀中,强忍住心口传来的一阵阵痛楚,轻吻她的额头,安慰道:“好多了。”
“蓝书杭能研究出克制这病的药,为何不能根除此病?”她颇有疑惑地抬首,眨眨眼,长长的睫毛跟着轻轻地颤动。“究竟是何病说来听听,我也是学过医理之人,指不定还能想想办法。”
他摇头轻笑,答非所问:“你看那朵蓝色的花。”
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朵淡蓝色的花朵盛放在一片白色的花海里,宛如一颗点缀的珠宝,甚是抢眼,不正是那天黎楚阳摘给她的那种花么?
“喜欢么?等我为你摘来。”
她站在原地,愣愣地看着他走向那朵蓝色的花儿,心里总有莫名的不安在搅动,满腹烦忧……
转眼间,七日之期已到,明日出席了段思吟的婚礼之后,他们便可离开轩瑞国。
蓝轻儿站在窗台前,抬首望着高挂枝头的一轮圆月,心里的不安越发严重。万俟溪这些天都在忙着段思吟的婚事,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有条不紊地进行,她的担心也是多余的。
她叹一口气,暗笑自己庸人自扰。这时,紧闭的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了。
她随声望去,来人一袭橙黄色的纱裙,面色红润,唇角微扬,脸上洋溢掩盖不住的笑意,不正是明日将要成婚的段思吟么!
“明日是你的大婚之日,怎么现在有空来我这儿?”她见段思吟欲言又止的站在门口,兀自倒了一杯茶,出声招呼,“既然来了,便进来坐坐吧。”
段思吟细思了一会儿,仿佛下了重大的决心,才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有什么事说吧。”蓝轻儿把茶杯递给她,“我不喜欢拐弯抹角。”
“我思虑良久,有些事,必须与你说明白。”她接过茶杯放在桌子上,盯着蓝轻儿,眼眸中水光盈盈。
“待明日过后,我们就会回到逐鹿城,我绝不会再与黎楚阳联系。”她以为段思吟放心不下,诚恳的许下诺言。
段思吟无奈地叹气,摇头说道:“不是他,是溪哥哥。今日我总算看清楚了,溪哥哥的心已经沦陷在你身上,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你切莫负了他一片深情。”
蓝轻儿疑惑地看着她,深思不语。
“你听我一言,这世上除了我,恐怕没有第二个人真心希望你和溪哥哥走到一起了。”她握住蓝轻儿的手,字字清晰,“我自当有自己的私心,但我终归还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可别人就不同了。回到逐鹿城之后,关于你们两人之间的事,别人说什么做什么你都不要在意。你只要记住,溪哥哥对你的情意,绝对是真的。”
“你此话是何意?”蓝轻儿挣开她的手,疑惑不解,“都说你与柳芽情同姐妹,而你这番话,不是要我提防着她么?”
“不单单是她,是每一个人。”她坚定地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每一个对他忠心耿耿的人。他们不懂,有些事过分了,往往会适得其反。”
橙黄色的烛光下,段思吟的脸色多添了几许蜡黄,眉目间也多出一丝忧愁。
蓝轻儿一听她的话,不觉记起神女的传说,难道是因为她已破了处女之身?这些无稽之谈,她与万俟溪早已放下,偏偏总有多事之人记在心上。她看一眼满脸担忧的段思吟,莞尔一笑。
“你忘了我的任务是杀了你么?”
“你不会的。”她斩钉截铁,“你不是会滥杀无辜之人,我自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你又为何取我性命?何况,以前那么多的机会你都下不了手,更别谈现在了。”
“你这小丫头倒是看得挺透彻的。”蓝轻儿原本以为她变了,没想到,她的心思还是一如既往的单纯,只不过也是一个被爱摆布的可怜人罢了。她抬起眼,认真地问,“你不恨我么?”
段思吟垂下眼帘,无奈地说:“恨过。可你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甚至对我手下留情,恨也不过是那么一瞬间的冲动罢了。”
蓝轻儿看着羞涩的她,紧抿着唇,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轻儿姐姐,你会祝福我的是么?就像我祝福你和溪哥哥一样。”她突然用期盼的眼神看着蓝轻儿,急切地问。
蓝轻儿避开她的眼光,沉默不语。
她自嘲一笑,端起桌上的茶,朝蓝轻儿微微鞠躬,说:“轻儿姐姐,今晚在此,吟儿以茶代酒,敬你不杀之恩。明日之后,吟儿不再是亡国公主,而是黎楚阳的妻,轩瑞国的人。若是他日两国兵戎相见,吟儿与你们,注定是敌。”
一阵夜风从门口吹来,轻撩她们的裙摆,烛光摇曳。
段思吟一口喝下茶水,带着盈盈笑意,迈着坚定的步伐,与她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