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草刚刚发出嫩芽,并不茂密。蓝轻儿循声望去,只见草丛中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蛇。
借着皎白的月光,他们发现蛇群颜色各异,虽然数量不少,但个头不大,只有两指来粗,长短不一。蛇群好似受到什么蛊惑,全都吐着信子,蠕动细长的身子,缓慢又明确地朝着他们爬过来。
万俟溪下意识地把蓝轻儿护在身后,盯着蛇群,咬牙切齿地说:“万蛇蛊。”
她先是一愣,目瞪口呆,但很快,她就已经反应过来,丝毫不敢懈怠地注意着眼前的蛇群。
传说中,万蛇蛊是一个十分邪恶的蛊术,发动者能够倚靠迷幻的乐声,控制蛇群,唤起毒蛇的攻击性。被攻击者即使功力深厚,亦是躲不过如雨滴般密集的毒蛇。它们群而攻之,但凡被咬上一口,必然在一刻之内中毒身亡。
若是这么多蛇同时向他们进攻,即便他们反应如何灵敏,也不可能全都躲过,该怎么办?蓝轻儿脸露担忧,右手已经握在如风的剑柄上,随时准备开始一场恶战。
万俟溪仿佛猜透她的想法,大手轻轻按住她欲要拔出的剑,口中念念有词。刹那间,一层蓝紫色的仙气迅速萦绕在他们的四周,形成一个拱形的结界。她浅浅一笑,差点忘了身旁的男子学过仙术。
“是谁?给我出来!”万俟溪嘴角一撇,话语阴沉。
这时,一阵奇异的笛声从远处断断续续的飘来,打破了夜的静谧。不多时,乐声已然萦绕耳畔,挥之不去。乍闻此音,尖锐刺耳,令人恍恍惚惚,好似内力散尽,身体软绵绵的,差点站不住脚。万俟溪扬起眼角,赶紧将一股仙气输入蓝轻儿体内,她才不至于昏睡过去。
她清醒之后,听到的笛声却是清脆悠扬,起伏有致的美妙音乐,那一个个跳动的音符仿佛有了生命一般,起起落落,好不欢愉。她颇有疑惑,正想问些什么,已见一个橙黄色的身影挺立在蛇群之中。
黄衣女子衣袂飘飘,姿态优雅的吹着玉笛。月华泻下,映衬得她原本苍白的脸更无血色,犹如夜里的一抹游魂。
“段思吟!”蓝轻儿诧异得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叫了一声。
段思吟幽怨的目光瞥向蓝轻儿,缓缓拿开嘴边的玉笛,乐声戛然而止,而绵长的尾音依旧回荡在寂静的黑暗中,甚是诡异。
“溪哥哥。”段思吟见万俟溪拉长了脸,沉默地盯着她,心下一阵慌乱。转念一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她又强装镇定,声音微颤,“楚阳大哥已到城外接我,他说他会娶我。溪哥哥,这是我自己的事,你……你和柳姐姐就不要掺和了。”
“就这事,值得你用万蛇蛊来对付我?”万俟溪声音低沉,可蓝轻儿却听出他语气里隐忍着的愤怒和失望。
“我……”段思吟抬起头,脸颊挂着两行清泪,“倘若我不用此法,你定会将我带回清月宫,我……我已经发过誓,这辈子无论生死,都不会离开楚阳大哥,你莫再阻止我!”
“你懂什么?黎楚阳若是真心待你,我岂会阻止你?”他大喝一声,额角青筋暴起,“你再是执迷不悟,定会后悔终身。”
段思吟抹去脸上的泪水,仰起头,说得无比坚定:“我愿意,即便他为的只是我的蛊术,我也愿意。”
万俟溪缄默不语地看着她,摇摇头,深邃如潭的眼里涌动失望的水波。
蓝轻儿听罢两人的对话,轻笑一声,对眼前的女子,她更多的是同情。爱竟能让人疯狂到这步田地!
“还有你!”段思吟听到她的笑声,猛地紧攥着手中的玉笛,指着她,神情轻慢,说出的话也带着满满的挑衅,“今日你看到我的本事了吧!想要杀了我没有那么容易。我一向与世无争,招谁惹谁了,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杀手?”
蓝轻儿讶异地抬首,微微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段思吟说的没错,若非自己搅乱了这儿的秩序,一切又该是什么样子?更何况,自己也无法确定雇佣者的身份,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
思及此,她将目光转移到万俟溪的身上,带着依恋,亦是带着不悔。
“吟儿,你休得胡来,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万俟溪淡漠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换,眉宇中多了些许忧虑。
段思吟傲慢的大笑出来,突然,笑声戛然而止。她默不作声地拿起玉笛,放在唇畔,吹了起来。刹那间,乐音袅袅,轻缓舒柔,萦绕耳畔,醉人心脾。
段思吟如同来时一般,拂动衣袖,轻飘飘地踩着蛇群,踏着笛声,头也不回地离去。
草丛中的蛇探头吐信地盯着他们,只要他们一有动静,蛇群就躁动不安的扭动身体,朝他们爬过来。万俟溪欲要追上去,又怕蛇群伤到蓝轻儿,只能望着段思吟决然的背影,愤然叹气。
直到段思吟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浓墨般的夜色中,蛇群才缓缓蠕动,往不同的方向散开。
蓝轻儿见万俟溪愣在原地,神色失落,便来到他面前,认真地问:“她说得如此决绝,你还是要去轩瑞国么?”
“去。为何不去?”他仰起头,望一眼明亮的月,似笑非笑的说,“而且,我还要备一份厚礼。”
她很是意外,问道:“为何要备礼?”
“我早已将吟儿当成亲妹妹一般看待,而今,她已长大成人,欲要出阁,当兄长的怎可不出面,那岂不是让人看笑话了?”
蓝轻儿不知他此言的真意,但话外的无可奈何她却听得明了。
“我陪你去。”她靠在他的肩膀,诚恳地说。
“我说了不行。”他不容置疑的说,“一个黎楚阳已经很难对付,现在吟儿对你也是颇有敌意,你说我怎会放心你去轩瑞国?”
蓝轻儿听罢,抬首看他,挑眉说道:“好啊,我听你的。”
他显然没有料到她这么听话,惊讶的低首,目光对上她清澈如水的眼眸,怦然心动。
“当真?”他将信将疑地问。
她眨眨眼,推开他,说道:“信不信由你。”话落,她抬步往回走,见他没有跟上来,她又回头催促,“明早便要启程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万俟溪看着她的背影,一股暖意在心头奔涌,笑意盎然。突然,他感觉到心口处传来的异样,喘着粗气,赶紧从怀里掏出一瓶药,匆忙倒出一颗黑色药丸子,迅速扔进嘴里。娴熟而流畅的做完这一切,他才放心的跟上她的脚步……
翌日清晨,万俟溪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怀中的人,轻手轻脚地起身,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
他不想打扰到睡梦中的人,岂知俏人儿早已清醒,只是她也不愿面对告别的那一刻,才一直假寐。
一听到他走出房门,蓝轻儿也起身穿好衣裳,悄悄跟了上去。她躲在溪柳宫的大门后面,透过指缝宽的细缝,目送着一行人的离开,撇着嘴角,一言不发。
莫然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背影,似乎想到什么,禁不住摇头叹息。柳芽临走前特意交代他的事,他真的该做么?
他与柳芽早在燚夏国就认识,交情颇深,直到她成为清月宫的主人,他们才碍于身份,越走越远,彻底回不到当初的世界。
蓝轻儿一转身便见莫然愣在身后发呆,故意扯出笑容,朝他眨眨眼,说:“你不跟着保护你家二皇子,留在这儿监视我,是不是很憋屈?”
莫然愕然地抬首,不知该要如何应答。
“你去找蓝书杭,告诉他,我有事请教于他,请他移步到后院。”她浅浅一笑,一边说着一边与他擦肩而过,往寝室的方向走去。
今早,万俟溪刚踏出房门,屋里的桌上就凭空出现一纸信笺并附带了一张轩瑞国的图纸。除了蓝书杭,还有谁能在万俟溪的眼皮子底下如此放肆?这倒好,他态度明确,也省得她还得大费周章地逃跑。
莫然轻笑一声,似乎想明白什么,转而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嘴角扬上一抹笑容。
他就知道他们这个二皇妃不会如此安分!
蓝书杭捧着一大把草药,闻了闻,皱皱眉,又放回药柜里,刚想继续研究隔壁的药物时,莫然就一脸悠闲的踏进药房。
蓝书杭仿佛早就知道他会来一般,扬起眉,随口感叹一句:“她倒是心急。”
莫然点点头,对他说:“蓝公子,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白色的小药瓶,递给莫然,宛如喃喃自语:“她一旦追去,这便是他的救命仙药。你且随她而去,暗中护她周全,且,务必在见到溪的时候就将药丸交给他。”
莫然重重地颔首,将药瓶收好后,便昂首阔步的离开了。
蓝书杭看着这一整间的药材,突地有了莫名的沉重感。他生命的轨迹,终究会因为蓝轻儿而改变么?这一切,对他来说,究竟是好是坏?
逐鹿城是垶烨皇朝的边疆之地,离轩瑞国并不远,绕过仙居城,再跨过隔壁几座城池的边际,便安然到达。
轩瑞国的版图虽然没有垶烨皇朝大,但街道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各种各样的小贩争相吆喝,沿街的大宅炊烟渺渺,一派繁华的模样倒不逊色。
万俟溪一行人扮成商客,在长街的尽头挑了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入住。他正欲抬步走进客栈时,恰巧余光瞥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他一愣,停下脚步看向刚才的方向,而那儿只有拥挤的陌生人流,哪有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他自嘲一般的摇头苦笑,竟没想到分别不过短短几日,他对她的思念会如此浓烈,现在居然还出现幻觉。
藏在转角处的黑色身影微微地颤抖,却依旧绷紧身子,不敢动弹,直到万俟溪进入客栈,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蓝轻儿望着消失在客栈门口的白色背影,垂下眼睑,看了看手中的剑,便不再留恋,转身离开。
她到底是卷入因果轮回的漩涡中,这由她而起的一切,终究也要她亲自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