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一轮弯月在云层中穿梭,时隐时现,街上行人渐少。
四王府宽大的门前,站了两个满脸警惕的门卫,蓝轻儿泰然自若地从他们面前经过,拐了一个弯,绕到后面,四下望了望,确认没人发现,她才轻点脚尖敏捷地跃上又高又厚的墙。
黑暗如同汪洋的大海,她就是一条生在大海里的鱼,总是能自如的在漆黑中游弋。她见到王府里巡逻的士兵正打着灯往这边走来,眼睛一亮,身子一晃,又跳到不远处的屋檐上,伏身躲过巡逻士兵的目光。
白天里,她已打探了段思吟的住处,黎楚阳就将她安置在一个僻静的偏院,但此处虽偏离主院,守卫的人数也是颇多,想要不动声色地带走段思吟,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蓝轻儿伏身在屋檐上,从衣兜里掏出几颗小石子,手一挥,石子似是离弦的箭,“咻”的一声,已经打中守卫在段思吟门口的人。他们看到飞速而来的石子时,已是反应不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石子打中自己的穴道,动弹不得。
只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掠起一阵微风,她便跃身到了屋内。
段思吟正欲就寝,突然见到出现在眼前的人,亦是吓了一跳。不过她仿佛早就料到蓝轻儿定会找来一般,很快就压制住惊吓,轻轻笑了笑,自然地打招呼:“轻儿姐姐,你终于来了。”
蓝轻儿走到她的身旁,二话不说地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便要往门口走去。
“你想作甚?”段思吟一把将她甩开,“我已经和你们说清楚了,为何还要纠缠不清?”
“你可知你此举将万俟溪陷入何等境地么?”蓝轻儿蹙起眉头,语气急促。
段思吟哀怨的眼神盘绕在她的身上,说出的话已不复以往的天真,蓝轻儿听了,颇感心寒:“溪哥哥欲要将我强留身旁,不过也是为了我脑子里的失传蛊术,他怕我嫁入轩瑞国,以后便不能为他所用。可我是人,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幸福。”
“若真是如你所想这般,他也不用冒着被慕容莲捉住把柄,被轩瑞国困住的危险,千里迢迢为你送来嫁妆了?你们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竟抵不过黎楚阳的花言巧语……”
“住嘴!”段思吟就像一只被激怒的小鸟,撑开并不丰满的羽毛,仇视地盯着蓝轻儿,“谁都能说他的不是,就你不能!”
蓝轻儿明白她话语中之意,垂下眼睑不再辩驳,想了想又再度劝说:“万俟溪未经皇上允许,私入邻国,慕容莲若是紧咬不放,恐怕他又逃不过一番责罚。而……”她顿了顿,抬眸与她对视,“而黎楚阳的心不在你身上,你留在他的身边,就真的幸福么?如果他有意为难,万俟溪便很难全身而退,他是你的兄长,你真的忍心见他再遭毒手?”
段思吟凝眸深思,神情似有松动,不再紧绷着脸,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蓝轻儿正欲抓住机会劝住她,可破门而入的一声巨响,打破了她好不容易稳下来的局面。
黎楚阳一身明黄色的衣裳,步履从容的走了进来,似笑非笑地看着蓝轻儿,问道:“不知蓝姑娘深夜探访本王未来的王妃,有何贵干?”
一听这话,段思吟羞涩地低首,乖巧的立在一旁,不再多言。
蓝轻儿紧咬着唇,抬眸迎上他变得捉摸不透的眼神,倒抽一口冷气。
黎楚阳见她闷声不响地盯着他,倒是轻松的笑了出来。他缓步走到她的身旁,挑眉说:“我又不会吃了你,这么紧张作甚?”
她眨眨眼,嘴角扬起一丝冷淡的笑意,佯装平静的说:“我来带她走。”
“可以啊,只要她愿意。”黎楚阳摊开手,无所谓的笑了笑,似乎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地说,“不过,明天整个轩瑞国就将知道,垶烨皇朝二皇子未经允许私入邻国境内,后果你可想而知。”
“你想怎样?”蓝轻儿咬牙切齿地问,脸上除了愤怒,更多的是失望。
“你若能在本王府中多住几日,本王才有时间迎接二皇子这个贵客。”他毫不在意一旁的段思吟,又靠近了蓝轻儿。
蓝轻儿本能的退后两步,仰起头,说道:“好,我暂且在这儿住下!倘若万俟溪的行踪让人知晓,我定不饶你。”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侧身让开一条路,语气里有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愉悦:“随我来吧。”
蓝轻儿转身看一眼低首不语的段思吟,冷叹一声,随着黎楚阳踏出房门。
这纠葛不清的一切,究竟该如何了结?
春日里的风,与生俱来一股慵懒的气息,拂面而来之时,温暖得令人神情涣散,不由得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浑身松软。
万俟溪站在客栈的房间里,手里紧攥着一个小巧精致的药瓶,眉头紧锁,全然没有懒散的样子。他原以为那天恍然看到的身影是自己的幻觉,竟没想到她真的跑到轩瑞国。她向来我行我素,这次这么反常的听话,他早该料到她会有自己的打算。突地,他转身看着跪在地上的莫然,冷声问:“她比你先行多久?”
“半日不到。只是……”莫然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的说,“二皇妃的轻功……实在是……实在……”
“实在比你快太多。”万俟溪直接打断他的话,闭起眼睛长叹,“看来是我太大意,太心急了,连她跟在身后都未曾擦觉。”
“溪。”柳芽推门而进,走到万俟溪面前,递给他一封信,“黎楚阳的人送来的。”
他打开一看,瞳孔猛地放大,将信纸揉成一团,对莫然说:“起身吧,随我走一趟四王府。”
柳芽一听,急忙拦住他的去路,急切地说:“溪,不可操之过急。万一黎楚阳……”
“轻儿在他手上,我怎可能不急?”他打断柳芽的话,反问道。
柳芽眨眨眼,欲言又止。
万俟溪绕开她,径直往门口走去。
“来轩瑞国之前,轻儿已告诉我她会跟来。”她对着他决然的背影,大声嚷道,眼神悲戚。
他猛地停住脚步,转而看她,俊朗的脸上浮现浓浓的疑惑。
“轻儿思虑周全,怕你一入轩瑞国境,便难以全身而退,才出此下策,想凭一人之力,劝服黎楚阳。溪,是时候让她独自与黎楚阳做一个了断了!”柳芽缓步走至万俟溪面前,一字一句,说得甚是清晰,“黎楚阳对轻儿的感情亦是轻儿的负担,若想让她心无杂念的留在你身旁,她必须将此事处理妥当。何况,如今吟儿对黎楚阳的执念是那般深沉,回不了头了。我们能做的,就是让黎楚阳善待吟儿。”
万俟溪蹙起眉头,深潭似的眼眸里一片深幽,抿唇不语。
“你相信轻儿么?”柳芽强忍住泪水,终于将藏在心头已久的话语问了出来,“难道对你所爱之人,你也是如此不信任么?”
他闭起眼睛,深吸一口气。良久,他才一字一顿地说:“我自然信她。”
柳芽终于露出释然的笑容。她知道,蓝书杭还没到来之前,万俟溪在轩瑞国的处境都是极端危险的,万一黎楚阳发现了他们,后果可想而知。蓝轻儿有本事拖住黎楚阳,也算是缓兵之计了。
思及此,她苦笑地摇摇头,从什么时候开始,想要留住眼前这个曾经生死相依的男人,竟然还得靠别的女人?
春阳正好,暖意深沉,庭院里的花姹紫嫣红,争相斗艳。蓝轻儿站在窗台边上,目光透过一片花海,寻不到焦距,飘忽不定。
“京城边上的花开得正艳,随我去走走可好?”黎楚阳悄无声息地站在她的身后,痴痴地看着她的背影,仿佛是做了重大的决定,每说出一个字都小心翼翼。
蓝轻儿收回游走的目光,转而看着他,轻笑了一声,说:“你婚期将近,这又是何苦呢?”
“就算……就算是我……我对你最后的心愿。”他吞吞吐吐,满脸希冀,若非他华贵的装束,她还以为眼前的人,依旧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道士。
“最后么?”她摇头轻笑,“你确定?”
他颔首,说:“日落之后,我把你放了。”
她手托着腮,将信将疑地打量着他,眯着眼睛问道:“那万俟溪呢?他必须安全的离开轩瑞国。”
“我们走吧。”他避开蓝轻儿探究的眼神,转身率先走出房门。
她撇下眼角,随手拿上如风,跟了上去。
轩瑞国京郊的花海素来闻名,听闻恰到早春之时,京郊便已万紫千红,许多从未被记载的花次第开放,不少爱花之人不远千里,只为一睹这百花齐放的一幕。
蓝轻儿刚踏入京郊,一股淡淡的清香夹带着泥土的芬芳扑鼻而来,不觉这几日的烦闷都烟消云散,多了几许神清气爽。黎楚阳见她脸上沉积多日的愁云悄然的散开,莞尔一笑,沿着曲折的小径走了过去。
她紧跟着黎楚阳的脚步,踩着潮湿的泥土,走到小径的尽头时,眼前豁然开朗。她眨眨眼,看着眼前的景色,眼里溢出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
京郊的花海果然名不虚传,从远处望去,花的颜色明暗不一,犹如起伏有致的浪花,一袭一袭,铺天盖地。置身其中,伴随清雅的花香,仔细揣摩每一朵不知名的花朵,惊叹它们独特的美。
“如此美景,若得佳人,我甘愿舍弃一切。”黎楚阳迷恋的目光随着花海中的身影移动,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蓝轻儿听到他的感叹,抬起头,挑眉说道:“佳人已为你抛弃一切,你却执迷不悟。”
他摇头轻叹,没有接过蓝轻儿的话语,附身摘下一朵粉色的花,凑到鼻下闻了闻,说:“这香气太浓郁,不适合你。”
话落,他把花往身后一扔,蹲了下去,凑近不同的花,一朵一朵地闻过去。
蓝轻儿呆呆地站着,看着他机械地重复同一个动作,心中百味杂陈。
突然,他像是找到玩具的小孩子一般,欣喜若狂地站了起来,大喊一声:“找到了。”
他手上拿着一朵淡蓝色的花朵,笑着朝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