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轻儿虽然倦意颇深,却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她黑亮的眸子瞪得大大的,毫无焦距地看着黑乎乎的四周。仿佛有一口闷气堵在胸口般,她的呼吸竟有些沉重。
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已来到她的门口。她知道定是万俟溪来了,索性闭上眼,假寐。
门被轻轻推开,万俟溪迈着小心翼翼的步伐,朝她走了过来,像是怕惊扰到睡梦中的人一般,他轻手轻脚地坐在床畔。
蓝轻儿闻到他一身酒味,不觉眉头轻蹙,还好在漆黑的夜色包裹中,他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轻儿。”他轻唤了一声,帮她把掉下的被子拉了上来,手抚摸着她的脸颊,喃喃自语,“你就像一缕缥缈的青烟,我对你一无所知,却被你身上神秘的气质吸引,欲罢不能。可你纵使在我身畔,我依旧不能安心。”
“故而,你让问月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她张开眼睛,突然出声应道。
万俟溪错愕地把手伸回去,似乎会发光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一时语塞。
蓝轻儿盯着他,起身。他俊美的轮廓即便在黑夜里,依然如画里勾勒的人物那般,线条分明。
“万俟溪。”出乎他的意料,她居然主动握住他的手,“你信我么?”
“我可以信你么?”他扬起眼角,反问道。
蓝轻儿轻笑两声,躺入他的怀中,如葱玉手在他胸口点了点,仰起头说:“看到没有,这里面住着我,怎有人会怀疑自己的心呢?”
她终于知道他的不安是来自哪里,心里的怒气不觉消散殆尽,脸上亦是漾出浅笑。他对她一无所知,难免疑惑。可是,她该如何跟他说出自己的来历?说了,于他无益,反倒有可能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或许,还是不说为好。
他并不知道短短一瞬之间,蓝轻儿心里产生的微妙变化,如释重负地长呼一口气,低首看她,真挚地说:“对不起,轻儿。无论你以前来自哪里,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不会在乎。今后,你只有一个身份,就是我万俟溪唯一的妻。”
她听着他字字铿锵的回答,心里突来一阵内疚。这样瞒着,真的好么?
见她久久不语,他适时转移话题:“快要入春了,等过些日子天气转暖,我带你出去走走。这段时间逐鹿城很不太平,我的事情比较多,恐怕不能一直陪着你,你若是觉得无趣,便到清月宫找找芽儿。吟儿不在,她一个人也挺冷清的。”
她点点头,心想段思吟不会又跑去找黎楚阳了吧?如今的他已不再是当日的少年,胸中城府,怕是段思吟这个小女孩应付不来的!
万俟溪似乎看透她心里的想法,轻叹一声,说道:“天色已晚,休息吧,莫再为了这些琐事烦心。”
她颔首,敛起满心疑惑和担忧,带着倦意,在他怀里安然入睡……
快到早春时节,狂啸了几个月的寒风终于有了暖意。蓝轻儿向来早起,有晨练剑法的习惯。今日也不例外,她梳洗完毕之后,在前院练了一小会儿剑,方才回来食用早膳。
回逐鹿城已经一月有余,万俟溪每天都很忙碌,白天基本见不到他的影子,只有到了晚上,他才匆匆赶来,疲倦入眠,两人也没说上什么话。
逐鹿城是她的家乡,即便现在的城池与她以前生活的地方不尽相同,但除了繁华一些,别无他样,她最反感到嘈杂的地方闲逛,便整日待在溪柳宫看看书,练练剑。这闲逸的日子,不免让她的愧疚感更甚。
尧漠还在那个冰冷的洞里等着她回去,她却如此自私,竟不顾一切的留在这里,忘了曾许下的诺言。
她看着天空,摇头叹气,似乎周身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烦闷气息……
清月宫。
她站在清月宫的门口,耳畔回响的依旧是万俟溪那晚跟她说的话。虽然蓝轻儿不知道柳芽对于他来说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但柳芽对他有过救命之恩,甚至还能抑制他的“怪病”是不争的事实。
蓝轻儿缓步走至清月宫大门口,两个身着粉色衣裳的婢女看到她,脸露惊喜,很有规矩的把她引到大厅。
她跟在婢女的后面,刚想踏入大厅,就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隔壁厢房匆匆走出来,绕道离开了。她轻蹙眉头,疑惑地盯着通往后门的小路,心里疑惑颇多。
这是一个男子的身影,她很是熟悉,但男子刻意低下头,避开她的视线,她一时半会也想不起是谁,便向身边的两个婢女打听:“方才那人是谁?”
两人对视一眼,似有隐瞒,欠身道了告退,便不再搭理蓝轻儿,往回走去。
“轻儿,你怎么来了?”柳芽从容的从刚刚的房间走了出来,瞥一眼远走的两个婢女,笑意盈盈地对她说。
蓝轻儿也回给她一个笑容,不再多言。
“难得你来一回,今日便在此用膳吧,我且吩咐下去,我们到后院走走。”她客气地挽过蓝轻儿的手,带着她一边往后院凉亭的方向走去,一边跟她絮叨一些家长里短。
清月宫的环境优雅,无事来此赏赏风景,倒也不错。蓝轻儿站在凉亭上,环视四周,心里一阵舒畅。
凉亭的前面是一片水光敛艳的湖,微风拂面而来,令人神清气爽,后方隔着宫墙,倚靠一座不高的山,经过一个寒冬的肆虐,山腰上依旧有稀疏的葱绿。
蓝轻儿倚栏而站,目光穿过湖面,没有焦距。她思绪飞扬,神思早已脱离现实,回到遥远的以前。
那时候,她才六岁。当师父带着她和尧漠回到空吟谷的时候,她有一刻的恍惚,以为自己到了人间仙境。年幼的她并不懂得,越是美丽的东西,越容易迷惑人心,让人坠下地狱。
空吟谷的四周都是高大的山脉,绿树环绕,飘烟渺渺,道路曲折难行,倘若没有熟人带路,只怕是进得来出不去。这也是后来她和尧漠想要逃离师父魔爪,却屡屡失败的原因。
那场瘟疫过后,即便是沿街乞讨,尧漠与她还是形影不离。记得当时,大她两岁的尧漠偷了一个包子,牵着她的手,卖命的奔跑。小小的她并不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她只知道,要是他们被后面那些人捉住了,不但要饿肚子,还会遭到一顿毒打。
就在这时,一个手持长剑的黑衣女子从天而降,站在他们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蓝轻儿以为他们今天注定躲不过一顿毒打,哪知那个女人帮他们还了包子的钱,还带着他们大吃了一顿。黑衣女人自称是蓝轻儿父母的朋友,她得知蓝轻儿父母为了治愈逐鹿城的瘟疫,不慎染病已逝,便赶来找她。
两个小孩面面相觑,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还是尧漠机智,问了一句:“跟你走的话,我们是不是不用饿肚子了?”
黑衣女人笑了,笑容里,藏着他们那个年纪不懂的神色。
就这样,为了不饿肚子,她和尧漠,跟着那个女子走了,到了神秘莫测的空吟谷。女子让他们称呼她为师父,对她的命令绝不能反抗,她每天都会教他们剑法,让他们捕猎一些小动物,若是没有完成她给的任务,轻则关幽闭,重则一顿鞭打,还时常不给饭吃。
后来,她才知道,师父是一名名震江湖的杀手,她手法多样残忍,只要是被盯上的猎物,休想在她剑下存活。她在空吟谷布下奇门遁术,擅闯者,有来无回。每个雇佣者都会把请求写在字条上,与支付佣金一同放在空吟谷的入口处,若是三天之内东西被收了,师父便接了这笔生意,若是没有,就看雇主是否愿意出更高的价格和师父谈判了。
在空吟谷生活了两年,他们几乎每天都会受到师父的责罚,当然了,这些责罚多数是他们屡试屡败的出逃带来的。
最后一次出逃,她今生难忘。
她和尧漠一前一后,跑在烟雾缭绕的山谷里,眼看通往外界的小路就要出现了,怎知,师父的剑,也在同一时刻朝着他们飞来。
“不要。”尧漠看着寒光四射的剑,一把推开她,挡在她的前头,用幼小的身体,救下她的命。
师父斜着眼,嘲讽一笑,双手抱胸站在他们面前。她告诉蓝轻儿,这就是背叛她的下场。她说,她并没有要了尧漠的命,还给他留了一口气,她会用千年楠木棺材将他封起来,存放在苍雪山的冰洞里。只要蓝轻儿从今往后对她惟命是从,她不会动他,还会帮她寻找玄坤镜,复活尧漠。
那一刻,八岁的她,丢弃了所有的童真和幼稚,站了起来,稚气未脱的脸上染上肃杀的冰霜,淡漠地说:“成交。”
十年磨一剑,十年等待的亦是一个机会。十八岁那年,她几乎学会了师父所有的招式,甚至还自创一套剑法,以快、狠著称江湖。也是那一年,她挑了一个没有月光的晚上,来到师父的面前,与她公平一战。
这一次,换了蓝轻儿将剑插入她的胸口。临终前,她没有悔恨,没有嘲讽,只有释然的笑容。蓝轻儿也不知道她笑容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只觉得心里有隐隐的难受。直到现在,她还不明白师父为何一心将她逼成一个杀人机器,似乎是在报复,又似乎是在塑造一件她满意的艺术品。
那晚之后,她破了师父设下的奇门遁术,走出空吟谷。从此以后,她没再回去。不久,新晋杀手无情的名声传遍大江南北。听闻她是一个性情古怪之人,替人杀人从不拿钱,所杀之人,也是罪孽深重的恶徒,但她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每个雇主,都必须拿出家里的宝贝给她巡视一遍,可她往往只看不拿。
这种种有违常理的行为,让关于她的各种传说增添了神秘的色彩,不少人为了一睹她的真容,设下陷阱等她,哪知她每一次都能化险为夷。
直到收到清月宫宫主的请柬,进入玄坤镜,她的生活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轻儿?”见她沉吟许久,看着远处的眼睛里隐隐涌动水波,柳芽不放心地朝她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