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之后,万俟溪已将皇宫里的琐事安排妥当,带着蓝轻儿,踏上归程。
册封大典完成后,他也没再见过万俟峰,就连回逐鹿城,他都不愿跟万俟峰提起。蓝轻儿见他这几天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心里多少也猜到一些。
纵使万俟峰有错在先,他也意识到错误,尽力弥补,只是帝王束缚颇多,所作所为,皆是淹没在时间的流逝中,见不得天日。而万俟溪表面上毫不在乎,心底里也是一番难言的矛盾吧?他何尝不想如同普通人家一般,父慈子孝?
思及此,她走上前去,挽过他的手臂,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佯装随口一问:“真不去向你父皇告别?”
万俟溪愣了一下,沉吟不语。
她抬首,见到他紧抿着唇,只能无奈地摇头,低声劝说:“溪,或许你父皇不是你想象中的那般呢?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是时候原谅你父皇,也放过你自己了!”
他冷冷一笑,低首看她,不冷不热地说:“他害死我母后不假,你让我如何原谅他?”
话落,他利索地跃上一匹棕褐色的骏马之上,朝蓝轻儿伸出手。她撇撇嘴,握住他温暖的手掌,轻轻一跃,安稳地坐在他的前面。
骏马扬蹄,黄沙漫天。暗处,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正目送着他们离开……
多年之后,当他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回想今日的决绝,心里唯剩悔恨。若是当时知道这此一别,就是天人永隔,他还会无情的扬鞭而去么?
他们这次没有浩浩荡荡的前行,而是扮成一队商人,刻意绕了偏僻的远路,低调行事。
慕容莲是何等人物,她岂会容他安全回到逐鹿城?她定是在原先的路上埋下不少置他于死地的招数。本来他无牵无挂,倒也是不必惧怕,而今多了怀中的人儿,他唯有步步小心,免得她再度受伤。
颠簸了一整天,他们终于远离帝都,进入另一座城池。万俟溪担心她太过颠簸,紧紧将她护在怀中,尽量减少凹凸不平的路面给她带来的不舒服。
她听着有节奏的马蹄声,依偎在男子怀中,嘴角始终漾着浅笑。
夜幕降临,无边的黑暗如涌动的潮水,漫无边际的铺展开来。他们赶在天边的光辉完全暗淡之前,到了一座不大的城镇,打算在此住上一宿。
怎知,天还没完全黑透,这个城镇的大街上已是空无一人,客栈的大门也都早早关闭,他们连续找了几家,都没得到回应。
这是怎么了?天色尚早,客栈却都打烊了,这说不通。
万俟溪颇有疑惑的下马,走到最后一家客栈的门前,唤了几声,依旧无人作答。他转身看到蓝轻儿疲倦的面容,心下一阵怒意。让蓝轻儿随他们连夜赶路是绝不可能的,今晚必须保持充足的睡眠。今日,他倒要看看这个城镇究竟有何等玄机。
蓝轻儿似乎看懂他心里的想法,与他对视一眼,走到他的身边,指了指楼上客房一个开着的窗户,挑眉说道:“我上去看看?”
万俟溪没有回答她,大手一挥揽过她,脚尖一点,相拥的身影已经跃上敞开的窗户边,紧贴着墙站在屋檐上。
客房住着的是一对中年夫妻,妇人神色紧张的藏着随身包裹,男人在边上来回踱步。
不多久,便听那男人抱怨:“若不是你这娘们脚程慢,咱们至于在这个破地方落脚么?藏,现在东西还藏得住么?待会……待会强盗来了,还不得把房子掀了!”
妇人听到自家丈夫的埋怨,心里也不好受,应声道:“谁知道这城镇竟是这么个地方!你怨我脚程慢,你为何不给我八抬大轿,免得受罪?”
男人被这么一呛,倒是应不出话来,闷着头来来回回的走。
万俟溪和蓝轻儿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彼此眼中的讯息。他们纵身一跃,进入房间。
夫妻俩见到来人,大惊失色,大喊出声:“强盗……强盗来了。”
不用半盏茶的功夫,就见一个妙龄的紫衣女子满脸凶光地推开了房门,身后跟着一大群手持棒槌的壮汉,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警戒地盯着他们。
蓝轻儿看这阵势,诧异的愣了片刻。
“想来老板娘是误会了,我们夫妻乃是行商之人,今日路过贵地,天色已晚,想找个落脚之地而已,并无它意。”蓝轻儿见万俟溪沉默不语地打量着眼前的人,气氛尤为怪异,她只得出声解释。
紫衣女子将他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将信将疑地问:“哪有客人住店是从窗户进来的?”
“若不是老板娘你紧闭大门,我们也不必出此下策。”万俟溪一挑眉头,冷淡的说。
紫衣女子虽然脸上的凶光收敛了不少,但好似还没完全相信他们,又问道:“你是从哪来?去往何处?”
“从帝都而来,赶往逐鹿城。”蓝轻儿说道。
“从帝都往逐鹿城的路,经过我们这儿不是绕远了么?”紫衣老板娘狐疑地盯着他们,问道。
“事出有因,我们不便说明,但请老板娘放心,我们绝非不善之人。”蓝轻儿笑了笑,颇有耐心的解释。
“行,你们随我来。”紫衣女子犹豫着又将他们端详了一番之后,手一挥,后面的壮汉随即收起棒槌,让开一条路。
“还得劳烦老板娘开门,我的兄弟还在外头,总不能让他们睡大街吧?”商量的话语被万俟溪说出口,倒像是不容抗拒的命令,不但紫衣女子打了一个冷噤,蓝轻儿也被微微震慑到了。
紫衣女子颔首,独自走下楼去。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他们总算不至于露宿街头。蓝轻儿本来浓浓的倦意,也被这么一搅拌,睡意全无。她托着腮,坐在桌子前,凝眉深思。
万俟溪刚刚沐浴出来,洗净一身尘土,一眼瞥见烛光下的她,露出温暖的笑容,缓步走向她,宠溺的点点她的鼻尖,说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是不是在想你英俊无敌的夫君?”
她收回神游的思绪,给他一记白眼:“你说这座城是怎么回事?怎么每个人都奇奇怪怪的?”
“明天一早就走了,你为何自寻烦恼?”他挨着她坐下,随手倒了一杯茶。
“若是真有强人作乱,我们便该管管!”她义正言辞的说,认真地看着万俟溪。
他莞尔一笑,轻声说道:“我说你究竟是杀手还是侠女呢?这城镇的事,自有他们城主管着,我们犯不着多此一举。”
她努努嘴,似觉有理,便不再多言。
突然,摆放在桌子上的茶杯轻晃了几下,满满的茶水溢出茶杯,沾湿了素白色的桌布。
万俟溪眉峰一紧,眯起眼睛,冷然的说:“看来不得不多此一举了。”
蓝轻儿也察觉到了什么,赶忙起身,跑到窗户旁边观望。乌云遮月,昏暗的光线下,只依稀看到一群大汉策马而来,气势汹汹。
万俟溪不知何时也来到她的身边,扫一眼楼下排成几列的马队,不屑地冷哼。
这时,客栈里一阵骚动,好似有人匆匆忙忙的赶下楼去,接着整个客栈都充斥着嘤嘤哭声,好不瘆人。
他们并肩走出房门,刚来到楼下,就见紫衣老板娘带着刚刚那群大汉,抡着一把菜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欲要开门。
“且慢!”万俟溪冷喝一声,阻止了老板娘。
“你们快些躲起来,外面可是惹不起的主儿。”老板娘见到他们,颇是意外,但还是一脸焦急的劝告。
她明知外面的人惹不起,还是为了客人的安全欲要破门而出,这一点,就值得蓝轻儿敬佩。她缓步走到老板娘身边,轻而易举地拿下她的菜刀,勾起唇畔,说道:“不就是几个强盗么?交给我了。”
老板娘睁大眼睛,看着外面不可思议的一幕,惊讶得吞吞口水。
蓝轻儿冷眼一瞥强盗头子,二话不说,如风已脱鞘而出。她挥动如风的身影就如一只翩然起舞的白蝴蝶,动作流畅优美,却不失杀伤力。强盗头子吃了几次亏,身上已被如风银白色的剑光划出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他跪倒在地上,一脸愤怒的死盯着蓝轻儿,似乎想要将她的模样镌刻在心里。
强盗手下的人见到头儿受伤,十分愤怒,欲要一拥而上。恰时,莫然已经带着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万俟溪双手放在身后,嘴角挂着冷然的笑意,缓步来到蓝轻儿身畔,微微仰起头,轻蔑的目光扫一眼整整齐齐的几十人,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如同一把利剑,令人胆颤:“你们居然让我的女人动手了,很好。”
谁也不知道他这句话究竟是何意,只得静静的看着他,似乎都在等待他的下一个命令。
“莫然,这边交给你,无须留下任何活口。”阴冷的话语如同来自地狱修罗之口,让刚刚还满怀斗志的强盗都禁不住打起冷颤。
蓝轻儿心下一惊,反倒对这些强盗有了恻隐之心,更重要的,是她不喜欢万俟溪这么冷漠暴戾的一面,劝道:“溪,放过他们吧。若是生活安稳,谁愿意当强盗?”
强盗大汉一听,都下了马,点头称是。
紫衣老板娘在店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里又惊又喜,可这男子未免也太凶残了,这都是人命,他说灭就灭,这不是没有天理么?她想了想,说道:“公子为我们驱赶强人,小女感激不尽。但这杀人之事,千万不要在我们店门口,晦气。”
万俟溪冷眼一扫,满是恨意的目光盘绕上强盗头子的身上,一字一句,颇有王者风范:“马上给我滚出这儿,以后不准再踏进这座城池一步,我会让暗阁的人盯着,若是你再来犯,必定诛尽你们所有人。”
强盗头子冷哼一声,仰起头与万俟溪对峙,放下狠话:“你知道老子是谁么?暗阁?暗阁算他娘的!老子明日就带人,把你那什么暗阁给灭了!”
蓝轻儿对着无知的强盗头子翻了翻白眼,真是不知死活。
万俟溪只“哦”了一声,挑眉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容。
“让他们离开!”沉默许久之后,万俟溪波澜不惊的下了这么一个出人意料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