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红衣,一脸浓妆,满头珠光宝气的首饰。蓝轻儿在铜镜前转了一圈,甚是无奈。她何曾这么折腾过自己?
问月也从未见过她如此打扮,即便是成亲的时候,她也只是简简单单描摹一下眉黛,便不再施粉。今日二皇妃愿意让她们如此摆弄,也是给足了皇家面子。她知道蓝轻儿一旦执拗起来,没人拿她有办法。
艳丽的妆容没有掩盖她与生俱来的淡雅气质,犹如幽兰,素净无争。她在问月的搀扶下,拖着长长的裙摆,缓步走向万俟溪所在的高台。
万俟溪也是一身红衣,负手而立。他冷如冰霜的眸光触碰到从远处走来的蓝轻儿时,染上欣喜的微光。高台上,万俟峰和慕容莲相依而坐,此时他们的目光也随着远处的红点移动。
万俟溪似乎等待已久,不再顾念礼节,动身走下高台,牵过她的手。四目相对时,彼此无言,眸光涌动中,胜却千言万语。
她随着他的步伐,一步一步踏上高台。
“你把黎若雅怎么了?”虽然眼前的一切如梦如幻,但她的理智还是万分清醒,在他牵过她的手之后,她便低声问道。
他看着前方,毫不在乎:“她自己有能耐私奔了,我能拿她怎样?”
她将信将疑,故意置气:“她失踪了便让我替代,你们皇家真是不做亏本生意啊。”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娘子,你不入我怀中,谁人能入?”他面无表情,说出的话语却带着调笑的意味。他看着她强装镇定的样子,低低一笑,突然放开她的手,趁她不备,又环上她纤细的腰肢。
蓝轻儿剜他一眼,想要拍开他不安分的手,但又忌讳人前,不敢有大动作,只得任他得意。他偷偷瞟一眼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心花怒放。
他带着她来到万俟峰面前,双双跪下,便沉默不语,等待册封的开始。
万俟峰剑眉一抬,扫一眼跪着的两人,苍老病态的脸上看不出半点感情波澜,连一向对他甚是了解,懂得察言观色的慕容莲也摸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这时,衣着光鲜的婢女端着两杯茶水,小心翼翼地来到他们跟前。在万俟溪的示意下,她学着他的样子,端起茶。看到他不情不愿地将茶水递给万俟峰,她一愣,瞥一眼笑意颇深的慕容莲,咬紧牙关,正要递过去,就被万俟溪拦了下来。
“这杯茶,是给我母后的!”他铿锵有力的话语如同一个个惊雷,滚滚炸开。
慕容莲拉下脸,冷哼一声,依旧不动声色地坐着。
蓝轻儿本也不愿给她敬茶,这下子反倒松了一口气。倒是万俟峰,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身子不停地颤抖。
高台下的群臣听到他这句话,如同滚动的开水,交头接耳的讨论。
万俟溪本就不把这些放在眼里,兀自从怀中掏出一张画卷,手一挥,画中美丽的女子仿佛活了一般,目光炯炯地看着蓝轻儿。
又是这张画!蓝轻儿在心中大叫了一声,但还是恭恭敬敬地朝着画卷跪下,把手中的茶敬上,温婉却不失力道地说:“母后,轻儿已是溪的女人,从今往后,定然与他生死相随,不负他的一片真心。”
言罢,她手一动,茶水在画卷前洒下,场下一片寂静,只听得茶水“哗哗”洒到地上的声音。
万俟溪感激地看着她,心里是无尽的温暖。
万俟峰见事情演化到这步田地,已无可挽回,便也不再追究,只得找了台阶给自己下:“你顾念你母后是为重情重义,朕今日便特许你一回。”
万俟溪暗笑,特许与否,礼不都行完了么?
“可以开始了么?”他并不领情,直截了当地问。
万俟峰无可奈何,深邃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沉吟不语。
“皇上,还请快点祭拜天神,晚些吉时便过了。”慕容莲转眼间已经调整好状态,反过来笑意盈盈地劝着万俟峰,俨然就是一个宽宏大量的国母。
万俟峰甚觉有理,不再多言,起身往神坛走去。
蓝轻儿看着他脚步沉重,背影落寞,仿佛又看到那晚的那个老人,心下一阵怜悯。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能帮他的,只有这么多了……
一整天都在繁文缛节中度过,这个她毫无准备的册封大典,可是比在逐鹿城成亲的那晚累了许多。而唯一令她欣慰的,该是与那次截然不同的心境吧!上次是被逼无奈,这次是心甘情愿。时间不过一年不到,她的心竟由不得自己,完全落在万俟溪身上。
行完所有的礼节,她静若处子地待在碧落宫,等待万俟溪回来。
夜凉如水,床对面的窗户不知被何人敞开,夜风顺着爬进来,凉意一阵一阵,她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她正欲起身关了窗户的时候,就见一道黑影从窗户边上一闪而过。
她蹙起眉头,疑惑的神色爬满眼角眉梢,为了不惊动外面的人,她轻手轻脚地朝窗户靠近。
那人似乎也不忌讳她,背对着窗户,并没有因为被发现而落荒而逃。
她看着熟悉的背影,试探性的叫了一声:“黎楚阳?”
黎楚阳缓缓转身,看着她一身殷红的衣裳,嘴角抽搐了几下,似有千言万语被压在喉咙,说不出,也道不明。
“这么晚了,你还来这儿作甚?”她挑眉,故意露出冷漠的神色。
黎楚阳盯着她看了半晌,依旧沉吟不语。
“你快些走吧,这个时辰,万俟溪也快回来了。”蓝轻儿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不觉心生愧疚。
“我是来向你道别的。”黎楚阳话语低沉,黑暗中,蓝轻儿看不太清他此时此刻的表情,“走之前,我有一事想对你说。”
蓝轻儿安静地站在窗户边,缄默不语,定定地看着夜风中的他。
“你要收好螭吻玉,切不可交予他人。古书记载中,神女可以自由驾驭螭吻,但每次螭吻破玉而出,神女都会虚弱不堪,你的命与螭吻的命,已然连在一起。不仅是螭吻离不开你,一旦你远离了这块螭吻玉,一样会有无法预知的后果。我担心有人会利用你,盗取螭吻的力量,方才提醒你。”他沉吟片刻,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驾驭螭吻的方式,我尚未寻到。明日,我便回轩瑞国,他日有缘再遇,希望你能安好。我,会努力忘了你的。”
言罢,他纵身一跃,宛如鬼魅,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夜里。
蓝轻儿低下头,看一眼胸前佩戴的螭吻玉,摇头轻叹:“纵有大好河山,所爱之人不在身畔,也是枉然。真不明白你们这些人,争些什么?”
万俟峰为了冰冷的龙椅,置心爱之人于困境,万俟渊为了争权夺利,亦是对亲生兄弟痛下毒手,黎楚阳本可置身事外,却因她,也对所谓的权利执迷不醒……
万俟溪呢?可会像他们一般,把爱,当成纵横天下的棋子,一旦棋子没有后退之路,便弃之不顾?
正想着,万俟溪便推门而入。他见到蓝轻儿站在窗台边发呆,冷风一阵一阵,她却浑然不觉。他不禁眉峰一蹙,快步朝她走过去,利索的将窗户关上。
“怎么了?”他见她眉目间似有不悦,把她揽在怀中,附在她耳畔轻言,“是不是等太久,无聊了?”
蓝轻儿闻得他一身酒味,嫌弃地挑起柳眉,嘴角一撇,一把将他推开,兀自躺倒在床上,对他不理不睬。
“轻儿?”他试探的唤了一声,纳闷地嘟囔,“今日之事真不是我能把控的,你莫再生气了可好?黎若雅的下落我也不知,我已吩咐暗阁的人前去调查,你别再放在心上。”
蓝轻儿翻过身,媚眼一眯,流光四射。
“你且说说,这螭吻玉你还有多少没有告诉我的?”她瞟一眼挂在脖子上的玉,不急不躁地问。
万俟溪如释重负的轻笑一声,在她身旁坐了下去,握住她的手,道:“有些事我不是刻意隐瞒,只是你知道得越少,对你的伤害越小。轻儿,我断是不会让你再涉险。”
她根本就不把他冠冕堂皇的推辞听入耳,手一抽,逃离他温暖的大掌:“那都是你自己的想法,既然我已经是你堂堂正正的女人,你便不该对我有所隐瞒。我蓝轻儿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欺骗和利用。”
他愕然,垂下眼睑,叹一口气:“先前我是对你有所利用和欺骗,可今时不同往日,我一颗心已交付给你,你说我怎敢在自己的心口上刺刀?轻儿,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害你。”
经历了这么多事,蓝轻儿对他早就滋生了信赖,就算他不解释,她自己也会为他找借口撇清,更何况他着急着解释呢?
唉,她终究是沉入爱的无底洞了!
她一挑眼,笑意盈盈地看着还呆在一边不敢动弹的男子,心下一阵好笑,故意挑逗:“还愣着作甚?难不成还要我帮你更衣?”
他撅撅嘴,应声道:“那敢情好!”
她剜了他一眼,轻笑着起身……
屋外,寒风凛冽,凉意深深。屋里,烛光摇曳,不觉多了几许温暖。
杨木易一袭玄青色衣裳,迎着猎猎作响的夜风,站立在荒无人烟的高山上,青面獠牙的面具下,是一双深邃得看不出半点波澜的眼睛。
“尊主。”紫阳在他身后站了许久,肆虐的寒风从袖子和领口灌入,他清瘦的身子已冷得发抖,而杨木易依旧纹丝不动,紫阳禁不住劝道,“蓝轻儿已为人妻,尊主莫再执着,这天底下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苦困住自己?”
杨木易沉吟半晌,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黑夜里,尤为悠长:“紫阳,你未曾爱过,不知其中滋味。她是我这辈子的念想和希望,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若非为了寻她,我也不会三番五次得罪万俟溪,抢他的玄坤镜。如今,得知她的踪迹,她却将我遗忘,这……这我怎甘心?”
紫阳疑惑地盯着他落寞的背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却早已如滚滚的江水,滔滔不绝地说:尊主,谁说我没有爱过?谁说我不懂爱呢?我的爱,深埋骨髓,你看不到,连我自己都不敢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