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月小心翼翼地帮蓝轻儿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拿起准备好的毛巾,正想为她擦拭湿漉漉的头发。这时,万俟溪掀起珠帘缓步走了进来,接过问月手中的毛巾,覆盖在她披散的黑发上,慢慢揉拭,动作流畅而温柔。
问月讶异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她在溪柳宫待了六年,从未见过万俟溪对哪个人如此温柔与迷恋。即便是柳芽,他也是保持若即若离的态度。
蓝轻儿背对着他们,并没有留意到万俟溪走了进来。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蹙起的眉头宛若一个解不开的结,紧咬着薄唇,仿佛在和自己置气。
“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你就好受么?”
听到他责备的声音,她才晃过神,回头冷淡地扫了他一眼,发现他还是那一身湿透了的衣服,头发甚至还在滴着水,手上的伤也只是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可能是帮她擦拭头发的原因,伤口又裂开了,白色的纱布染上一层刺目的鲜红,她不禁有些担忧。
“我的事不用你管。”关心的话语到了嘴边终究被咽回去,吐纳而出的话变成一道双刃剑,刺伤他的同时,她自己的心也被无情地刺痛。
他见她只是言语上的抗拒,嘴角溢出欣慰的笑容,微微俯身,在她耳畔轻言:“轻儿,别再伤害自己了,好么?今日之事,是我太冲动了,但我万俟溪可以向天发誓,今生今世,绝不负你!”
他带着磁性的声音仿佛有一股天生的魔力,随着寒冷的气流在她心间涌动,如同一颗石子投掷到平静的湖面,心湖泛开涟漪。可一想到他与柳芽所做之事,一股冷意就适时冒了上来。
他以为她很好唬弄是么?
她甩开他的手,站了起来,面对着他,讽刺道:“不负我?那柳芽呢?哦!我忘了还有一个急着嫁给你的若雅郡主。”
他轻皱眉头:“我是定然不会娶黎若雅的,你……”
“是,柳芽你就放不下了,是么?”她也不知道为何,一想到这个,心里就没来由一阵怒火,本能的想与他置气,甚至今日之事她怒的不是他强要了她,而是气他用碰了别人的身体玷污她。
万俟溪为难地看着她:“我与芽儿不是你想的那样,一直以来,我都把她当成妹妹一样看待。”
“那你们晚上还……”她几乎脱口而出,还好话到嘴边及时收住。
万俟溪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抹邪邪的笑容挂在嘴角,挑眉问道:“你莫不是吃醋了?”
“谁吃醋?”她脸上泛开两朵红晕,立马别过脸,不敢直视他带着咄咄逼人的流光的眼睛。
他眨眨眼,牵住她冰冷的手,轻笑出声,压在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
“我不知道你看到什么,但我自问对你问心无愧。你可愿相信我?”
听着他深情款款的解释,她的心微微动了。但怒气未消,她依旧板着脸没有搭理他。
“我安排一下,马上回逐鹿城。”他见她沉默不语,着急地握住她的手。皇宫里每个人都虎视眈眈,他不能再让她涉险。至于那些算计了他的人,他自会找他们算账。
她抬起脸,甩开他冰凉的手,倔强的眸光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句说得十分清晰:“从今天开始,你娶你的皇妃,我完成我的任务,我们互不相干。”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一下,咬着牙,眯起眼睛。
问月看着剑拔弩张的两人,倒抽一口冷气,紧张得在一旁悄悄抹汗。
“我一天不休了你,你就是我的女人,怎么会互不相干?”他逼近她,将她困在怀里,温热的气息扑打在她粉嫩的脸颊上,搅得她心神不宁,“别胡闹了,好好休息,我晚些再来看你。”
话落,不待蓝轻儿反驳,他白色的身影已经迫不及待地离开她的房间。她气得咬牙切齿,火气无处可发,只能在心里将他的祖宗们问候了一遍。
逸栾宫。夏嫣端着一碗热汤,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进万俟渊的房间。见他手里握着一个紫蓝色的药瓶,旁若无人的凝眸深思,她不觉峨眉轻皱,低首叹气。
“自从搬回逸栾宫,你心事越发重了。”她来到他身旁,一边帮他盛汤一边说道。
“谢谢。”他依旧玩弄手中的瓶子,没有看她,却答非所问。
她拿着碗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垂下眼睑,脸上铺满失望的神色。但很快,她轻笑一声,恢复了平淡的面容,不动声色地把热汤递到他的面前。
“趁热喝了吧!”
一股香味扑鼻而来,他终于抬起头,看着面容恬静的她,眼里涌动的水波没有爱,只有无尽的冷漠。
“以后没有我的吩咐,不要随意进入我的书房。”他终于接过汤,嘴里好像含着冰块,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寒意。
她猛地张大瞳孔,凄然一笑:“我是你的皇妃,难道连进你书房的权利都没有么?”
“你好好当你的皇妃便可,有些事你不必过问。”他站了起来,斜眼看她。
“你在别人面前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暗地里又花尽心思争权夺利,我不想看你这么累,只是想帮帮你而已。你知道我父亲……”
“少拿你父亲来压我!”他大喝一声,打断她的话,“若非你父亲的兵力,我也不会娶你,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
话落,他绕开她,抬步向门外走去。
“你这么做,是因为蓝轻儿?”她愣在原地,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他停下脚步,闭上眼,深吸一口气:“与她无关。”
她看着他无情的背影渐行渐远,泪如雨下……
夜色渐深,滂沱大雨也越来越小,没了白天的气势汹汹,屋外面只剩下小雨滴拍打屋檐的滴答声。
蓝轻儿站在窗台旁边,望着黯淡无光的天空,一抹散不开的愁云在眉间飘动。
今早万俟溪从她这儿出去之后,便没再回来,而她郁闷的心情并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越不见他的踪影,心里越是急躁。
她对着没有半点星光的天空长叹一口气,一手紧握如风,一手拿起一把油纸伞,缓步走了出去。
漫无边际的黑暗中,藏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他深邃的眸光注视着蓝轻儿形单影只的背影,双手紧握成拳,颀长的身子微微向前倾,像是要走过去,却仿佛有一条铁链拴住他的双脚,他竟动弹不得。
丝丝细雨夹带点点凉意,沁入她单薄的衣裳。她没有觉得冷,倒是一整天闷在胸口的一口气通畅了不少。
大晚上的碧落宫陷在一片安静的潮水中,她是喜欢这样的氛围的,没有吵闹的笙箫,没有明亮的灯光,一如她自认为幽暗的心境。
突然,她听到暗处一声低沉的叹息,猛地张大眼睛,转身冷冷的问:“是谁?”
躲在暗处的黑色身影动了动,似乎考虑了许久,但终究还是走了出来。
“黎楚阳。”蓝轻儿下意识地喊了出来,眼眸里冷厉的杀气不觉暗淡些许,颇有疑惑地问,“这么晚,你在此作甚?”
黎楚阳目光闪躲,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唯唯诺诺地站到她的面前,支支吾吾地说:“我……只是……只是想看看你。”
她咬着唇,站在幽静的夜里,第一次认真的端详眼前的男子。他两道漆黑的眉毛微微上扬,宛如两座相对而望的远山,朦胧中带着希望,宝石般黑亮的眼睛似乎还会在夜里发着令人心神荡漾的微光。许是太过紧张,他往日带着微醺笑意的唇角向下撇着,双手抓着腰带上的白玉佩,来回抠着玉佩上点缀的黑宝石。
蓝轻儿低首一笑,拿着如风,在他面前晃了晃,直截了当:“你是轩瑞国的四王爷,我是一个杀手,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须得趁早死心。”
“那你为何留在万俟溪身边?难道说,你们就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抬起头,泛光的眼眸紧紧盯着她。
她紧抿着唇,柳叶般的细眉爬上犹豫,明眸下意识地躲开黎楚阳质问的目光。
见她沉默不语,黎楚阳失望地摇摇头:“若只是因为段思吟,我知道她的下落。”他看到蓝轻儿脸上闪过的诧异,更加迫切地说,“你如果还是犹豫不决,我可替你杀了她,只要你答应随我走。”
蓝轻儿看着他眼里的杀气,不可置信地笑了出来,心下一阵狂乱:“我的事不用你插手!你若敢动她半根汗毛,我便杀了你!”
虽然在她面前,他依旧不敢有胡乱的作为,但他也不再是那个纯真烂漫的少年。他,为得不到的爱,已堕入魔道。
这时,不远处的草丛传来一阵低低的啜泣声,他们都收敛了高涨的气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靠近草丛。
一抹熟悉的黄色身影蜷缩在草丛中,单薄的衣裳完全湿透,瘦小的身子不停地发抖。
“段思吟!”蓝轻儿惊讶地喊了出来,心想:这一次,万俟溪果真没有骗她。
段思吟抬起头,皱着眉头,涌动水波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黎楚阳,绵绵细雨打在她白皙的脸上,竟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雨还是泪。
“楚阳哥哥,我离开逐鹿城之后,便一路跟着你,难道……难道你只是为了她么?”她眨眨眼,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顺着脸颊滴落。
黎楚阳移开目光,看向漆黑的远处,炯炯有神的眼睛没了往日的神采。
“你真的愿意为了她……杀了我么?”她的身子因为啜泣不停地颤抖,吐纳而出的话语却还带着一丝希望。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将涣散的目光汇聚在段思吟脸上,回答地无比认真:“是!”
蓝轻儿无奈地摇头,娴熟地拔出剑,指着段思吟的眉心,脱口而出:“今日,我便亲手取你性命,不用别人替我动手。”
她心一狠,手一用力,如风如同一条银白色的蛇,“咻”的一声,刺向段思吟的胸口。
漆黑的夜空突然闪过一道亮白的闪电,明亮的光线落在段思吟的脸上,映衬得她泛着恐惧的小脸更加苍白。
这一剑下去,她就可以离开这里,回到原来的世界,救活尧漠。这是她一直以来的心愿,为何在这一刻,她的脑海里会浮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她,竟会舍不得离开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