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空荡的宫殿里披着一层昏暗的光,一身黑衣的男子高站在大殿之上,负手而立,脸上带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青铜面具,眼眸里射出两道寒光,仿佛穿刺过厚厚的城墙,游弋在自己的世界里,只留下一个冰冷的背影给跪在下面的紫衣男子。
紫阳已经拿下面纱,露出俊美清秀的容貌,若不是他白净的脖颈上显眼的喉结,初看之下,还以为他是一个身着男装的女子。他看着青铜男子的冷漠的背影,器宇轩昂的眉目间,隐藏着浓郁的担忧。
“紫阳。”青铜男子缓缓转身,将收回的目光放在紫阳的身上,声音仿佛腊月的雪,冷得让人打起冷颤,“谁让你伤她?”
紫阳已经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却也是不慌不忙地磕了几个响头,连解释也没有:“属下该死,愿听尊主处罚!”
青铜男子移开目光,仰头的瞬间,目光变得柔和些许:“她伤得重不重?”
“回尊主,属下只划伤了她的胳膊,没有伤到要害,想来并无大碍。”
“哼。”男子冷哼一声,心里却松了一口气。他与蓝书杭的实力不相上下,那时若是坚持下去并非没有胜算,可当他见到紫阳的剑欲要刺进她的胸口时,心里一阵着急,容不得大脑思考,他决定撤退的命令已经先说出口。
“尊主,恕属下直言。”紫阳思虑良久,才咬咬牙,索性豁出去说,“竟然尊主那么在乎蓝轻儿,何不直接将她绑来,何至于看她成为万俟溪的女人?”
男子冷笑一声,摇摇头,叹息一声:“你觉得本尊是如此野蛮之人么?”
他亦是在今天闯入溪柳宫才得知名满天下的神女名唤蓝轻儿。
紫阳沉默良久,也不知如何答复。直到男子幽幽的声音在他耳畔再次响起,他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你若是再伤她一次,本尊定然废了你。下去领罚吧!”
他背对着紫阳,不由自主地叹息,青铜面具下的那双冷眸蒙上一层似有似无的柔光,仿若穿透漆黑的夜空,延绵不绝。
轻儿,真的是你么?他原以为,他注定孤独一生,什么都不会在乎。而今,她来了,活着似乎又有了意义……
夜,又恢复了以往的静谧,无论是早先的喜庆还是后来的吵闹声,总会随着夜深而归于宁静。蓝轻儿也褪去一身繁琐的新衣,坐在空荡荡的新房,没有任何倦意。她望着摇曳的烛光,红烛已经燃了大半,而万俟溪还未回来,难道事情真有那么严重?
不知为何,心中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伤感。是因为他么?她叹气,摇头,翻身欲要躺下,谁知手一动拉扯到伤口,一阵剧痛传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伤口还未包扎。
她卷起袖子,看一眼深可见骨的伤口,不觉眉头轻皱。问月和嬷嬷中了软骨香还在昏睡之中,其他下人都忙着整理混乱的场面,而她自己的体力也尚未恢复,这大半夜的,到哪里去寻药?看来是暂时包扎不了这个伤口的。
她瞥一眼伤口,毫不在意,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安稳地躺了下去。
许是折腾了一天,她真的累了,躺下不久,就渐渐合上眼……
暗处的身影动了动,仿佛是考虑了许久,才轻缓地迈出脚步,轻轻一跃从开着的窗户跳了进来,还故意带来一阵疾风,将快要燃尽的红烛拂灭。
男子在一片黑暗中缓慢地靠近蓝轻儿,见她睡得很香,嘴角勾勒出一抹温暖的笑意,但炽热的目光接触到她胳膊上还渗着未干血迹的伤口时,笑意猛地收回。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药瓶,俯身细心地为她抹药包扎。他知道疼痛会将她从熟睡中唤醒,于是趁她还未发觉,毫不犹豫地把迷&药送入她的口中。
男子修长的手指颤抖着伸出,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仿佛喃喃自语:“苍雪山上的一眼,我竟忘不了你。若是我早些找到你,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你放心,给我时间,我一定会带你离开。”
蓝轻儿睡梦中的柳眉动了动,似乎在挣扎着睁开沉重的眼眸。
浑浑噩噩中,她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仔细端详她的伤口,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就是张不开眼睛,也许是太累了吧?难道是万俟溪回来了?是他在为自己包扎伤口,如此一想,她不觉心安几分,倒真正熟睡过去……
翌日清晨,问月一脸歉意地出现在她床边,见她还在熟睡,细心为她盖好被子。向来敏锐的她感受到有人靠近,意识这才渐渐清晰,低首看到包扎得严严实实的伤口,心里突来一阵暖意。她收起疲倦的睡意,问道:“万俟溪呢?”
“城主……城主还未回来。”问月答得很小声,仿佛担心她会大发雷霆一般,小心翼翼地抬头打量她的神色。
“他彻夜未归?”不觉眉头轻皱,这么说,昨晚帮她包扎伤口的人不是万俟溪?那会是谁?谁能在溪柳宫自由出入?
问月担忧地点头,现在整个溪柳宫都知道城主新婚之夜彻夜未归,城主夫人明摆着不受宠,恐怕她将来的日子也不会那么好过了。
“夫人。”问月见她陷入沉思,心中也很是难受,为她感到难受,“今日,夫人要随城主到祭天台祭祀,时候不早了,让问月帮你梳妆吧。”
这丫头改口改得挺快,昨日还一口一句“姑娘”,今日一声“夫人”倒叫得挺顺溜。蓝轻儿无奈地摇摇头,轻声说道:“不用麻烦,你拿一件素色的衣裳过来便可。”
“这新婚第二天,就一身素衣,恐怕不合情理。”问月的疑虑还未说出口,万俟溪冷淡的声音已经从门口传来。
蓝轻儿头也不抬,随口说了一句:“新婚之夜,彻夜未归,就合乎情理了?”
他一听这话,满是倦意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缓步走近床前,俯在她的耳畔,玩味一笑:“怎么,吃醋了?我还以为你不在意呢?这么快就爱上我,可不是件好事。”
她别过头,刻意忽略他暧昧的语气,冷哼道:“我只是提醒你,你没资格管我。”
这时,他才注意到她手臂上的伤,俊眉一皱,语气里多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你受伤了?”
她推开他,原本看向他的眼眸并没有一丝波动,但一触碰到他憔悴的倦容时,眼里还是有什么东西闪动一下。想来他是一夜未眠,难道都在照顾柳芽么?
“严重么?”他不顾她的躲藏,凑近察看她的伤口。昨晚只顾着柳芽的病情,倒是没注意她什么时候受伤。赤溟教,他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的!
“死不了。”她冷冷一句话,仿佛是一桶冷水,将他好不容易燃起的心疼浇灭了。
“死不了最好,我还懒得为你收尸!”他猛然起身,从兜里取出一封蜡黄的信,随手扔给她,“黎楚阳走了。”
她接过信,紧绷的心总算是放松了不少,他不属于这里,早点离开也好。
问月在一旁看着两人针锋相对,暗暗为蓝轻儿抹了一把冷汗。她亦是一个很灵巧的丫头,趁着这个空档,赶忙提醒道:“城主,祭祀的时间快到了。”
万俟溪看到她正在认真的读信,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拥堵,二话不说地摔门而出。
黎楚阳的信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向她辞别,潦草的字体跳动在泛黄的纸上,像是他阳光的笑脸。他说他要去浪迹天涯,圆了降妖除魔的梦。
她一笑置之,将信叠好收了起来……
用竹子搭筑的祭天台耸立在半山腰上,在簌簌寒风中纹丝不动,仿佛是山的一部分。
蓝轻儿扫一眼早就等待在祭天台下的民众,心又是一阵绞痛。当年,她亦是与尧漠站在祭天台下,仰望着高台上两道俊俏身影,傻笑着给彼此承诺。而今,走上高台的人换成自己,可身边的人,却不是他。
万俟溪见她目光空洞,不知在沉思何事,干脆一把握住她的手,带着她踏上台阶。她感受到手心传来的温暖,飘远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随着他,一步一步走向祭祀台。
这是一个隆重的形式,亦是垶烨皇朝的一个风俗。城主夫人与城主完婚第二天必须祭拜上天,接受上天的洗礼,才能真正蜕变,成为一个有资格与城主并肩而立的女子,给每一个民众带来福祉。
有些事,人本就可以自己决定,但大多数人总会依赖上天,这才有了这么多繁文缛节。
万俟溪笑意盈盈地扶起跪拜完毕的蓝轻儿,一向冷淡的眼里,赫然荡漾着暖意。这时,一阵疾风从台下迅猛地刮来,他眼眸倏然一紧,眼疾手快地将蓝轻儿揽在怀里。
她从他怀中猛然抬头,只见一枚尖锐的泛着寒光的暗器仿佛脱缰的野马般,朝他们迅猛飞来,已经是避无可避了。而他,居然在第一时间将她卷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枚暗器。
“不。”她看着他雪白的衣裳染上一层血红,大喊一声,着急之中她也不忘探首看向躁动的人群,寻找罪魁祸首。她的目光在触碰到一抹熟悉的黑色身影时,疑惑地瞪大眼睛。昨晚她虽迷迷糊糊的,还是能大概看清帮她包扎伤口的身影,此刻两个身影在她脑子里交叠融合,赫然是同一个人!
黑衣男子似乎感受到蓝轻儿的目光,马上离开人群,匆匆向山下走去。
不对,那枚暗器本来的目标就不是她,而是万俟溪!那个男子究竟是谁?
万俟溪丝毫不在意后背的伤,见她安然无恙,嘴角扯上一抹笑意。就在刚刚那一刹那,他似乎已经看清自己的心。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舍不得她受到哪怕一丁点的伤害?
“你没事吧?”蓝轻儿离开他的怀抱,急忙察看他的伤口。
这时,莫然已经来到台上,看一眼伤口,像是松了一口气:“主上,暗器没毒。”
蓝轻儿一听这话,悬挂着的心也放了下来。自己这是怎么了,竟然也会担心人,而且还是担心这么一个大混蛋!
万俟溪微微颔首,既然没毒,这点伤也算不了什么,他抬手,欲要将暗器拔下。蓝轻儿在一旁早就读懂他的意思,着急地抓住他的手,轻言:“不要贸然拔出,担心血流不止,还是回去让蓝书杭帮你。”
他转眸看向她,眼里的笑意更深:“那你帮我包扎,可好?”
看着他在这种情况下还像个孩子般笑得那么开心,她只能剜了他一眼,就好像完全没了抵抗力,无奈地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