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三郎带回来的那扮成小道的女子非寻常人家?”
房中焚着紫檀香,青玉案上放着几幅未及装裱的字画。着紫袍的男子微闭双目,拨动着手中的琴弦,尽管这样,弦音未差半分。
“老奴那天虽只瞧了几眼,话也未讲几句,但老奴看的也够真切。”青衣祭酒叉手立于青玉案几前。
“你跟随我二十几年了吧?”紫袍男子依旧双目微闭,若不是琴声依旧,旁人多半以为他已端坐着睡着了。
“自那年相王殿下您入东宫那年算起,已经二十七年了。”
“二十七年,兄妹几个,只剩下当今圣上和太平了。”相王双目微启,透过窗子静静的看着盛开的海棠,半晌无话。
“刚才说到哪里了?”相王回头问道。
“临淄郡王带回来的女子。”
“还不到五十岁,记性大不如从前了。”相王说话间又开始拨动琴弦,些许无奈。
“殿下劳心多年,实属不易。”祭酒听了相王的话心中很是慨叹,近三十年的主仆情分,多年前儒雅风流、向往浪迹大唐千里江山的少年王侯,经历几十年的混乱政局,虽然太极处事,郡王县主们如今过得也算无忧,可有几人知相王心中的难处。
“你看人一向不会走眼,我改日问问三郎,年轻人血气方刚,做事总由着性子来。”
听风园中临淄郡王和元夕一前一后走着,昨夜下过小雨,花瓣落在石径,元夕走时小心地绕开那些花瓣。
“隆基哥哥,你似乎很喜欢赵姐姐?”元夕跟在临淄郡王身后,有意的踏着他刚走过的脚印。
“嗯?阿元为什么会这样认为。”临淄郡王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看元夕,元夕猝不及防,差点撞到临淄郡王怀里,霎时从脸红到脖子。
“月奴同我讲,说你昨个弹琴,她给你独自给你伴舞来着!”独自二字,元夕咬的特别重。
“月奴?哦,对了。父亲今晚设宴,听说你大师兄洛仪也会来,你要不要去?”
“大师兄来?可我二舅舅交代我行事不可太过外露……”元夕有些犹豫。
“这有什么,宴上除了父亲和我的其它四个兄弟,就是一些心腹。况且,还有一个人很想见你!”关于那个人,临淄郡王讲的似乎很是神秘。
“谁?”元夕一脸懵懂。
“阿元,你在这里怎么样,可还习惯?师父很是惦记你。”
晚宴开始前,大师兄洛仪站在回廊那里不知等了多久,元夕才珊珊来到。大师兄不仅不生气,还很是担心元夕。
“挺好的,挺好的。我在这里不会闯祸的,你让师父放心。”
“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在楼观台做布道直讲了?”回廊中只有进进出出准备菜肴蔬果的女婢,元夕不禁话唠起来。
“嗯!”洛仪很是欣悦认真的点点头。
“那杜家姐……”元夕本想问还见过杜家的姐姐吗?但话未说出便自知有些唐突,便不再多话。
洛仪自小在楼观台,行冠礼之后第一次单独带师弟们下山做法祭,也是在那时遇见了元夕口中所提的杜家姐姐,为此洛仪曾郑重的向师父还有师叔们说明自己一定要还俗。
那时楼观台已经向皇帝呈上了下一任观主和司礼道人的名册。而观主,正是大师兄洛仪。呈上了名册,便再无缓和的余地。按往常,在观主圆寂之前呈上去便可,然而那年,新皇继伟,携太子前往楼观台祭拜,随口一说,于是一些人的命运就被名册决定了。
在旁人看来这是无上的荣耀。
有人赌上性命,出征边塞,希望有一日封侯拜相。然而在楼观台,只要是这里任何的一个小道人便不用向皇帝行跪拜之礼,更重要的是,近年来,朝廷的星轨言谶之士都出自楼观台的道人。其政治地位自不必言说。
然而元夕清晰的记得那一年大师兄被师叔一掌拍的滚到殿外的香炉前,嘴角的血丝滴在雪地上很是刺眼。
洛仪极力掩饰住内心的情绪,舒眉笑道:“赶快走吧,相王和郡王们怕是已经到了。”
隔着好几远,一声冲破云霄的笑声,接着语调阴阳怪气的说:“四哥这次回来,无论如何都要把婚事办了,你这马上都二十了。”
相王的第五子,李隆业,兄弟中几个人属他最不着调,男孩子小时候闯的祸他一样都不会落下,弘文馆的太傅常常对他避而不及,在太傅的礼帽上放上花蜜,课上引得兄弟们大笑都少不了他。
二子李成义给大哥李宪使眼色道:“看来老五是有中意的人了,要不怎么这么着急隆范的婚事?”这话使得李隆业气急败坏。
入席,相王还未到,相王的五子分坐两侧,在坐的还有各自的随行人员。元夕跟在洛仪师兄身后,一一向诸王行礼。
“阿元!”约摸二十岁的少年起身问道:“你可还记得我?”
少年着白色布衣,滚边的紫色秀线很是精致,书生模样。腰间的束结也很是别致……元夕一眼看出,那是楼观台特有的礼结。
元夕目不转睛的望着少年,嘴角似乎动了一下,但依旧没有说话。
大师兄洛仪推了推元夕,元夕这才回过神,用衣袖擦了擦嘴角,僵硬的笑道:“可是楼观台的师兄?”
少年目光立刻黯淡下来,把眼前的一杯青酒一饮而尽便不再多话,之前的笑意全无。
元夕低头抚摸着腰间的白珀古结玉佩,不再敢看对面的少年,心中不知是失落还是难过。
临淄郡王李隆基却把这一切看到眼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那晚的宴会很是难熬,觥筹交错,抚琴作诗。以往,元夕最是喜欢应制作诗这样的环节,可今天她再也没有心思。
记得那时,元夕笑他长大了肯定做些芍药诗;他也曾说锦绣长安除此一人再无牵挂。再如今相逢却是这样的场景。
“他,似乎也没有留着白珀古结玉佩。”元夕心说。
席后,拜别时,少年和元夕四目相视,元夕慌忙地打了一个稽首礼掩盖心中的不安:“郡王!”
少年无话,嘴角轻抿。
长安四月的雨来的快。一女子执伞在门外侯了多时,年纪和少年相仿,看到少年立刻道:“钟尔哥哥,夫人盼你好久,让你过去。”
元夕望着二人远去的背影,失了神。素色的伞在微光下也变得些许刺眼。
大师兄拍了拍元夕的肩膀,轻声道:“我想你定不会忘了方才的少年,他是你初到楼观台时一直陪在你身边的钟尔呀。”
那年母亲去世,无奈之下,纪芣将她送到楼观台二舅舅那里。元夕喜欢一个人坐在石阶上静静发呆。这或许是表达难过最好的方式,至少不会让二舅舅和周围人担心。
那时,少年对她说:“我叫李隆范,字钟尔。我比你大七个月,就是你哥哥了,你别难过。哥哥以后罩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