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杭左最先醒来,窗外天空微亮,晴蓝色的背景下还能见到依稀的星光。身上不知何时盖上了一层轻便的毛毯,很难想象小白竟然能有这么细心的举动。
房内的另一角,千羽蜷曲着身子缩在床檐,把被子团成一团裹在身上,正闭眼小声呢喃着什么。
杭左无暇确认千羽是否还睡着,起身向屋外走去。昨天他为院外的蛇群担忧了半宿,一直等到月上中天也没听到奇怪的响动,实在熬不住了才睡下。
他梦到昨晚蛇群冲阵,在留下不计其数的尸体之后硬生生的撕开了千羽留下的第一层防线。众人惊醒,却抵挡不住如潮的攻势,纷纷四散奔逃。他与大家走失,独自一人奔行在漆黑如墨的小巷里。虽然平时跑不了小半里地就得停下休息,但今夜的他身轻如燕,似有神助。没过多久就再没听到身后传来“嘶嘶”的声音,他定了定神,回头看去,只见一条有三层屋子那么高的大蛇正瞪大了墨绿色的双眼凝视着他。
大蛇低头,张嘴,吐出鲜红的信子;杭左咬牙,后退,触到坚实的墙壁。这座城市已经将他逼上绝路,所以他决定放手一搏。虽然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他依旧勉力站定,伸出双手在四周摸索寻找武器,然后他摸到了……
“摸到了什么呐?”杭左努力地回忆着,但昨夜的梦已经开始模糊不清,细节渐渐丢失,最后全都被还给了天上的造梦者。
小院和昨夜睡下时没有两样,宝剑依旧插在大地中央。没有血海尸山,腥红满目,也没有剑影刀光,宗师气象。这里简单的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可最好的开始往往意味着最坏的结束,平静的表象下总是隐藏着汹涌的暗流。
杭左心下惴惴,脑海里闪现无数个不详的预感,甚至连不败的头骨会在哪间房子的桌角被他找到都已预算好。刚一转身,就听木门咯吱响了下,不败开门走了出来,边打哈欠边对他说:“起这么早啊,是不是床睡不惯?老实说,昨晚我也没睡好,老听着外面有蛇在爬。今天就要离开这里,想想还有些舍不得。你说反正也不急,要不咱再聚两天?”
“不败既然没事,同一间屋子的边陶陶和莫朝雨想必也很安全,难道出事的是嘉音?”杭左心下暗道。他有些着急得向嘉音的房门望去,却不敢推门进去看。
不败见杭左魂不守舍又一言不发,以为他中了什么神秘的精神诅咒,抬手就是一耳光,杭左感到自己的左脸好像被铲车撞了,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地在空中飞了半米多。他原本以为落下来的时候右脸还得被卡车撞一次,庆幸的是最后他落在了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不败担忧的问怀里的杭左:“你没事吧?”
杭左冷笑着对他说:“我感觉我不招你就没事。”
不败一听他误会了,急道:“刚才你中了未知的精神诅咒,双目无神,魂不守舍,我怎么叫你你都没反应。要不是我这招大力金刚掌自幼磨炼,招式纯熟,用劲老到,只怕还救不回你来!”
杭左听完,强运一口气,咽下了将要喷出口的瘀血。
不败见他面色冷淡,忙接着说:“你是不是对今早从起床到出门的事情毫无印象?有没有感觉四肢乏力,头痛欲裂?是不是现在看人还有点重影?”
杭左心中万马奔腾而过,无奈地问不败:“你以前是不是用这招大力金刚掌打破过很多精神诅咒?”
不败自豪地笑道:“嘿嘿,都过去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每个人都有你刚才说的症状和反应?”
“对啊。百试百灵。”
杭左无奈地叹了口气,“别地我不敢说,但我能保证,是个正常人挨了你这招大力金刚掌,都会头痛欲裂,视物不清;脑震荡下四肢乏力,记忆混乱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你刚才?”不败疑惑地发问。
杭左把事情给他说了一遍,看着对方依旧有些发懵地眼神,正打算再给他细讲。不败突然一拍杭左大腿,道:“我明白了,当是啥事儿呐,这好办。”
然后对着嘉音房门,一声狮子吼:“嘉音,你在吗?”
房内传来重物落地的巨响,接着是阵窸窸窣窣地穿衣服得声音,不一时,嘉音打开房门,揉着惺忪的睡眼,问道:“有事吗?”
下一秒,场间三人都瞪大了眼睛。早起的小公主长发未梳,和着清晨的凉风微微在脑后扬起,眉似青颦,眼如新月,鼻若琼瑶,皓齿朱唇。换了一件浅粉色的拖地睡裙,与昨日穿纯黑夜行衣的她判若两人。别说直男杭左,连性取向疑为兵器的不败都看呆了。
至于嘉音,一大早上被人叫醒,出门就发现杭左躺在不败怀里,姿势暧昧,表情凝固,发呆也是正常的。
杭左率先意识到自己此时还在不败怀里,忙挣扎着要下来,没成想刚才中了不败大力金刚掌的后遗症还没消退,四肢无力,动作变形。不败还在恍惚中,一个没搂住,又是声重物坠地的声音,杭左左膝微曲,右膝点地,单膝跪在了嘉音面前。
正巧此时陶陶和朝雨被外面的动静吵醒,起身走出了房门,见此情景,两人齐吹了声口哨,大笑着鼓起了掌,见另外三人没有配合得意思,不得不放慢手速,最后尴尬地停了下来。
嘉音笑着问杭左,“要求婚的话?你带戒指了吗?”
杭左苦笑不答,瞪了不败一眼。不败聪明了一回,对着陶陶和朝雨说:“走,咱们去做早饭去,今儿也让你们尝尝我的手艺。”
陶陶反应快,拉着朝雨就走,朝雨嘴里还喊着“哎,我先看会儿”,脚下的鞋已经快被拖得被粗糙得地面磨平。
杭左拽住不败的裤腿,说:“我的意思是让你扶我起来。”
不败轻易地挣开,边往前走边环视四周,“谁,刚才是谁在说话?”
场间只剩两人,嘉音上前扶起杭左,道:“你左脸怎么有一大片通红的印迹?”
“因为不败的手比我的脸大很多。”杭左从昨夜的妖兽讲起,娓娓道来,梦境的部分自然略过了瑟瑟发抖的内容,嘉音听完,笑得前仰后合。
目光越过杭左,落在了院中的宝剑上,嘉音正色道:“受了你们很多恩惠,感激不尽,希望像你们这样的好人能顺利出城。”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嘉音摇了摇头,“我身上有很多麻烦,不如全都在格鲁萨利了结。这里当坟墓挺好,门外还有我喜欢的梨树,只可惜近日不是梨花开地时节。”
“其他进城追杀你的人恐怕撑不过昨夜的蛇潮。”
嘉音展颜一笑,“是吗?那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等待了吗?”
“难道你不想报仇吗?”
“你这人真是奇怪,哪有人劝别人复仇的?更何况是劝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向一个权倾九城的国王复仇。”
“你身上还有责任,寇米氏族对九沙国百姓的责任,你要做一个逃兵吗?”
嘉音好笑地看着杭左,“统治者的更迭只会涉及到特权阶级的利益,对平民生活没什么影响。但复国所需要的战争会让他们流离失所,人命如芥。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呀!”
杭左沉默未答,嘉音继续说:“我对九沙国百姓最后的责任,就是放弃这场无意义的战争,让他们可以活下去。什么都知道或者什么都不知道的活下去。”
杭左看到,嘉音说话的时候,有泪水自两颊滑落,却面带微笑,春风渡人。这个无忧无虑的少女终于长大了,成熟那么残酷,那么迷人,又那么地格格不入于这个单纯得世界。
“那就当九沙国的末代公主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新生的嘉音寇米,我以杭白胡冒险团团长的身份,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冒险团。”杭左仍旧不肯放弃。
嘉音歪着头,想了想,“可是抛开了这个公主地身份,我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是了,对冒险团没有用,帮不到你们什么。”
“阿左比你更没用,不是也能当团长吗?”千羽适时推开房门。
“俺觉着你挺有本事的。”不败也从拐角处走了出来,在一旁帮腔。
嘉音看向杭左,看向千羽,看向不败,甚至在不败身后的边陶陶和莫朝雨的眼中,她都看到了鼓励的神色。她有些心动,却又忍住了这份心动,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那至少送我们出城吧!毕竟你的祖先曾经安然离开过这里,你的血脉也许对我们有帮助呐?欠了我和小白的人情可是要还的!”杭左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这次嘉音没再拒绝,回道:“好,我去换套衣服。”
杭左看向千羽,说:“没想到你还挺细心!”
千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以为及时赶到应该叫救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