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左撇了撇眉毛,“我说的是昨晚你给我盖毯子的事。”
“哦~”一旁的边陶陶和莫朝雨看热闹不嫌事大,“昨晚你给他盖毯子!”
千羽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对杭左说道:“昨晚你在躺椅上睡觉的时候冷得全身直哆嗦,连带着躺椅也不停地响,我没办法才起来给你找了条毯子,你还……”
杭左此时终于想起昨夜梦里的场景,他在绝境之中抓住了一个人的手,死死抱住不肯撒开,那个人带他翻山越岭,跨湖过海,摆脱大蛇的追杀,他们还一起在不周山脚下看了场最美的日出。
“这么说来昨夜我一直抱着千羽的手睡觉?”杭左心道。明白过来的杭左忍住内心想吐的冲动,飞扑向正在解释的千羽,捂住他的嘴巴,对众人道:“时间也差不多了,饭菜凉了不好,先去吃早饭吧。”几人作鸟兽散,杭左回头,见嘉音正倚着门栏,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
用过早饭,大家收拾停当,准备出发。出了小院,众人看向千羽,千羽看向杭左。杭左见这架势,只得硬着头皮对几人说:“今天我领队,大家都打起精神来,跟紧了,别掉队。”
不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嘉音神游物外,若有所思;陶陶和朝雨张口欲言,想想还是忍住了;唯独千羽鼓了鼓掌,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
城头艳阳高照,又是一如既往的晴天。杭左指了指左手边的街口说道:“那是昨天我迷路的地方,现在看起来我们只有两个选择,向左或是向右,大家投票选一下今天接下来的行程方向吧。”
不败卷了卷右手的袖子,大声道:“什么往左往右,照我老胡的意思,一路往前,拆出去就行了。”
“好,一票弃权。”杭左伸出食指。
正死命拽着不败胳膊劝他别发飙的边陶陶说道:“往左好像出不去,要不咱往右试试?”
莫朝雨见杭左望向了自己,只吐了一个字:“左。”
嘉音凝望着左边的街口,“我想去见见那个吟游诗人。”
千羽没说话,只朝左努了努嘴。
杭左见状,只得和千羽并肩,当先向左行去,边走边向身后众人嘱咐:“一会儿一定要跟紧我,尤其是快要靠近十字路口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别走散了,这个地方有些古怪,都打起精神来!”
身旁的千羽正轻声哼着歌,杭左侧头倾听,只捕捉到一些模糊的音节,像是:
“哪里有土,哪里有水,哪里就有草。
我坐着,注视着,世上所有的忧患,
所有的压迫和耻辱。
看着,听着,
一声不响。”
杭左问千羽:“我看你那柄剑还插在院子里,不带走吗?”
白阁主今天换了一身镶着金边的黑衣,广袖长靴,头戴深蓝色钟形帽,也没转头看他,只是盯着脚底石板上的弓形纹路,答道:“如果我们今天出不去的话,定光也许还能保护后来的有缘人呐。”
“很好听的剑名,是你起的吗?”
千羽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这座城,你也没把握吗?”杭左追问道。
千羽轻笑:“我以为一个合格的冒险者每次远行都做好了埋骨他乡的准备。”
杭左回头看向大家,每个人望向他的眼神都带着坚定。当然,边陶陶笑的有些紧张,甚至带些颤抖的哭腔。
众人陆续进了路口,熟悉的白雾袭来,街景又一次换了颜色。不过这回不再是上次的建筑风格,杭左发现前方的街道清一色都是纯黑色建筑,坡屋顶,老虎窗,连天空都暗了下来。
整条街上没有一个过路的市民,寂静得稍显可怕。我们的领队强装镇定,回头和大家说:“这样的场面我昨天见的多了,只是环境基调有些冷,不会跳出什么牛鬼蛇神的,你们,咦,怎么只有朝雨你在,其他人都去哪儿了?”
莫朝雨抱着他那柄短刀,靠近了杭左两步,警惕地望了望四周,说道:“应该是刚才入阵的时候被分散了,我们是去找他们还是在这里等?”
杭左毫不犹豫地答道:“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往回走上次我试过,多半会陷在这里,我们往前走。”
然后便大步向前迈去,朝雨紧跟其后。
虽然嘴上说的英勇无畏,但杭左现在正冷汗直流,时刻幻想着有敌人从左右两侧的屋子里冲出来。因为今天这个纯黑街景,昨日他从未见过,或者说他在有意识地状态下对这里毫无印象。
这条长街比杭左以前走过的任何一条路都要长,两边黑色的建筑一直绵延向前,仿佛没有尽头。在走了不知多久以后,杭左感到孤独和恐惧正侵蚀着他的大脑,便突然停下,预料之中被身后朝雨撞个趔趄的场景并未发生,一个可怕的想法不可抑制地产生。冷汗顺着鬓角自两侧滑落,杭左缓慢转身。
发现朝雨正站在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看着他,眼神里带着好奇与疑惑,“领队你有新发现吗?”
杭左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没有没有,不是我说,天气太冷,冻得我都出汗了。”
朝雨冷淡得哦了一声。
杭左倒是不介意他表情少,“你说我们走了这么久也没发现下个路口,是不是要换个思路。”
“那去两侧的民居看看?”朝雨提议。
杭左转头看着纯黑的民居,脑海里不断浮现恶鬼幽魂的剪影,“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再往前走走吧。”
正在此时,前方传来模糊的人声,杭左和朝雨对视一眼,循声往前,发现远远走过来一个守夜的更夫,边走边敲手里的铜锣,唱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杭左在心里默默接道,“人生漫长,我劝你好生走路。”
待到更夫走近,杭左用眼神示意朝雨上前套话试试,发现刀客根本无动于衷。没办法,只能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上前拦住更夫问道,“大叔,您知道怎么从这里走出去吗?”
更夫停了下来,一点一点地扭动自己的脖子,直勾勾地盯着杭左。此时杭左更希望他没有听到自己的问话,就像这座城市里所有其他的市民一样,把他当作空气,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因为更夫厚外套下包裹着的是雪白的骷髅骨架,它眼中,深红色的鬼火闪耀,鼻梁下的嘴巴正缓缓张开,也许下一秒就会化成噬人的巨口。
但杭左担心的情节并未发生,更夫虽然脖子的行动不太方便,讲话还算清晰,答道:“你要去哪儿?”
“离开这座城市,或者离开这个街道。”杭左定了定神,接道。
更夫沉默了会儿,没再理二人,继续前行打更。
杭左看他除了相貌恐怖以外没什么可怖之处,便招呼朝雨一起跟着更夫,一路上东拉西扯。
“老人家你是什么时候来格鲁萨利的?”
“这条街道有名字吗?”
“您今年多大岁数了?”
“既然您不爱说话,那我跟你介绍介绍我俩吧,我叫杭左,这位冷面刀客叫莫朝雨,我们是昨日误入贵地,并非有意打搅,您看能放我们出去吗?”
“您说您一个人在这儿住了这么久,不寂寞吗?不如和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
更夫自从答了杭左的第一个问题后,便不再搭理二人,一路只边行边唱,“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也不报时辰,也不歇歇脚。
好像又走了很长一段路,杭左转身问朝雨,“我们现在走的路是不是比来时走得更多?”
朝雨沉默,点头。
“那刚才的路口消失了?”
朝雨看了眼更夫,继续点头。
乐天的杭左见这么半天也没发生什么过于超出他认知的危险,笑了笑道:“没事儿,丢了个路口,捡了个活人,划算!”
天色愈渐阴沉,前方两侧街道的建筑也越来越高,到了后来,每一栋都是摩天大厦,上接云端。朝雨不知何时已经拔刀出鞘,更夫也安静下来,不再唱词。
三人终于走到长街尽头,前方是一座三层楼高的尖顶古堡,不同于两侧的黑色建筑,它通体碧蓝,所以格外显眼。明明有着显著的色差,杭左却并未感到它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那里此时此刻就应该出现古堡,是命运安排他们的邂逅。
更夫上前,推开大门,侧身对二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杭左又看了朝雨一眼,这次刀客并未退却,提刀当先行去,杭左紧跟其后。
这时候天上下起了雨,杭左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雨,纯白色的雨从深黑色的天空落下落到地上,变成纯白色的圆点,然后隐没在大地;落到人的脸上,有一瞬间,仿佛被烈火灼烧般疼痛,下一秒,刚才的痛感消逝,好像一切都未发生过。
杭左一愣神的功夫,朝雨已经隐没在黝黑的门洞里。更夫依旧微弓着腰站在那里等他,他低着头的样子,有些谦卑,有些落寞,再不复行走在长街上打更时的轻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