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请让让。”
我和鹿晨穿越一圈又一圈的人壁。
人海之中的琐碎的声音漫过了耳朵,不觉间沸腾起来。
一个黑影子突然自我身边撞过去。
一瞬间,视野中闪过了一个拳头,直直地砸向了那个男生的脸。
“咚——”
大笑着的男好像不妨挨了打,差点就站不稳了。
——大家一片哗哗然。
“韩杨!”鹿晨大喊起来。
“你就是韩杨?”挨打的男生捂起鼻子,“你凭什么打人?”
“凭什么?”韩杨将谢平安扶起来,哼道,“你做了什么自己最清楚。”
“平安,你没事吧?”我来到了谢平安的身边,用纸巾擦去了他身体的污渍。
“没、没事……”谢平安缩起脖子。
“我就看不起你这种欺负弱小的,”韩杨像是不屑地啐一口,“有本事就冲我来啊。”
“装哪门子的好汉,老子怕你是不是?”男生仿佛冒着大火,冲过来。
“你们在那里干什么?”一个暴喝突然传了过来。
——众人立时噤声。
一个着戎装的年长男子于人山之中现身,露出一双隼一般的双眼。
“教官。”一丝轻轻的笑飘过了耳畔。
我不觉地蹙起了眉头,见一个瘦小的男生来到众人中央,“我们不小心撞了这位同学,打翻了他手里的饭菜。”像是无辜地,“好像惹了一场误会,对不起。”
“误会?”男子直视韩杨,轻笑,“是吗?”
韩杨扯谢平安的帽子,“你自己说,发生了什么事?”
谢平安嚅嗫着,“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给大家惹了笑话……”
“什么?”韩杨瞪大双眼。
“呐,就是这样了,误会嘛。”瘦男生拉住大高个,“我们也道个歉就行了。”
“你能不能有点骨气?”韩杨揪住谢平安的领口,抖了抖,“明明是他们……”
“好了!”年长男子低低地吼了起来,“再闹的话就去顶着大太阳跑几圈,给我撒撒火!”
“韩杨……”鹿晨握住韩杨揪住谢平安的手,一点一点地将其拉了开来。
“还杵着干什么?男子环顾周遭,“是不是精力过剩了要练练?”
大家哗啦啦地移动起来,像潮水般退去了。
韩杨和大高个男生互相瞪了一会,哼一声,甩帘子出去。
“那个人是贾克,”北斗按住我的肩头,“二中有名的恶霸,没想也来树人了。”
“他身边的人是谁?”我转过头,轻轻地,“那个瘦瘦的男生,他是谁?”
北斗摇了摇头,“不知道……”
天空像是着了白色的大火。
“贾克和我同班,”谢平安垂着头,“我、我只是不想惹麻烦,我……怕遭到报复。”
“你这样难道他们就会手软了?”韩杨戳谢平安的太阳穴,“你不记得初中那会子,几个混混向你要钱,你忍着,钱却一次比一次给的多,最后还不是得靠我的拳头?”
谢平安白了白脸,“我知道,我……”
“韩杨!”鹿晨撑住韩杨的胸口,压低了声音,“平安吃了亏自然会注意的,倒是你,你的性子再这么冲,早晚会出事的!”
韩杨叉起腰来,叹口气——和鹿晨一般无奈的样子。
我苦笑,自食堂里吹来的凉凉的风拂过了皮肤。
“好啦,大家不要吵了……”
一个模糊的影子消失在了窗口之中。
又过了几天。
白昼的太阳依然毒辣,令大家的脸都泛出了红黑色——不过听不到明显的抱怨了。
塑胶道边的雏菊和狗尾草,于微风中轻轻地摇曳。
银哨自远方响了起来。
“休息十分钟!”
我胡乱地咀嚼一根草茎,拉低了帽子,轻轻地倚着树干。
毛茸茸的太阳的光芒之中。
不远处的草地上,仿佛立了一个人——
一个女孩子安静地于三脚架边,在大树的影子里,慢慢地转动起一个镜头来。
漫天的光线令她的脸颊格外地鲜艳,像花朵一般。
——仿佛构成了一幅水彩画。
接着,一个俊秀的男孩子突然挡住了她的镜头,好像令女孩子吓了一跳。
女孩子蹙起眉,轻轻地朝男孩子的胸口捶了一拳。
两个人一齐笑了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空气中出现了车子的笛声。
我转过头,眯起了双眼——忽见东方校长和那个年长的男子出现于操场的大门口。
连长们走过去,对校长和男子敬礼。
东方校长慢慢地来到草地,和身边的年轻的连长们不时地说话。
他的目光一直逡巡在操场之中。
男孩子和女孩子对视一眼,收拾了器具,对校长点了点头。
东方校长亦点了点头,笑着对男孩子伸出了右手。
男孩子一怔——好像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女孩子轻轻地拉了拉身边人的手。男孩子褪去了笑意,露出了一种冷静的神色来,缓慢地对老头子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年轻的线条简单的手和苍老的布满沟壑的手相互交错了起来。
咔嚓——女孩子摁下了照相机的快门。
我轻轻地勾起了一边的嘴角。
“你在看什么呢?”北斗扔给我一瓶水,挨着我坐过来。
“没什么,”我抬起头,“你说,他们当兵的是不是也每天这样训练?”
“这算什么?”北斗大大地喝了口水,抬起手背擦去嘴边的水渍,“我们这些中学生怎么可能和真正的军人相比呢?”
“也是啊。”我低下头,轻轻地笑了笑。
银哨声又自远方传来——
“十分钟休息结束,继续训练!”
大家一边哼哼,缓慢地组成了一个方阵,突然出现了咚一声响。
我们转过头,见七班的队伍中的一个女孩子捂着额头歪歪地坐在地上。
“怎么了?”七排长走进众人之中。
“没、没事……”那个女孩子抿了抿发白的嘴唇,“刚才我站得急,有点头晕了。”
“要不要去医务室?”七排长开口。
“没关系、没关系,”女孩子站起来,摇头,“对不起,我真的好了……”
“是吗?”七排长抬起头,“接着训练!”
——似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大家又在大太阳之下立了一小段时间,伴着长长的、不断起伏的口号声。
发晕的女孩子又不自然地歪了歪,摔倒在一边。
七排长挥开挤在一堆的人,“班长,还有你们几个男生,把她带去医务室,快点!”
目送着几个人簇拥着将女孩子送远了,七排长回过头来,轻咳,“我说过好多次了,你们有不舒服的要及时报告。你们这些孩子的体质……”
“排长,”一个女孩子撒娇般地,“让我们再休息一会吧……”
又一个声音,“是啊,连着训练好几个小时,我们太累了。”
“排长,再休息几分钟就好了……”
“……”
七排长咬起牙齿,苦笑,“好吧,大家再休息三分钟。”
七班的人全数欢呼了起来。
一个高大的男孩子轻轻地笑了笑,好像说了点什么——他身边的一圈人笑了。
“你说了什么?”七排长直直地喊了过去。
“哦,”韩杨歪了歪嘴角,露出了一种邪邪的笑来,“我说,一个接一个晕倒,三分钟又三分钟,不如直接休息到放学算了,这样大家都轻松了,军训本来就没意义么。”
“没意义?”七排长拧紧了眉头,“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大多数是经过了中考的好学生,意志力肯定比一般人强。”韩杨环顾身边坐了一地的人,轻嗤,“虽然身体素质是差了点,但是凭这一个星期也提高不了多少啊。”
“我自然知道你们是一群什么样的小孩,”七排长挺起胸,“除去你说的那些,军训更是要对你们加强精神的塑造,对家国、对集体……”
“集体?”韩杨抱起了双臂,“排长,这些以后可是要走独木桥的人。”
七排长忽然一怔,沉默了。
韩杨露出了一点悯色,笑了笑,放慢了自己说话的速度,“反正,我看不出经过军训之后有什么变化,没意义就是没意义,为什么要欺骗自己呢?”
“好、好……”七排长大吼,“你,出列!”
韩杨摇摇晃地走出了人群,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对鹿晨瘪了瘪嘴。
“我看你是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才敢说这些话的,”七排长抬起手来朝地面上指过去,“先给我做五十个俯卧撑,让我开开眼。”
韩杨安静地趴在了地上。
“预备——”
“等下,我还没……”
“开始!”
大家保持了沉默。
韩杨鼓了鼓腮帮子,撑起双臂来。
仿佛只余了布料摩擦着空气的簌簌的声音。
男孩子在地面不断地挺动笔直的身体,一下又一下——豆大的汗珠子自头发啪嗒啪嗒地掉落了到草地中。
“好了,起来吧,果然有几下子。”七排长叉起腰,“知道我为什么罚你么?”
韩杨站起来,喘了喘,“不知道。”
七排长抽出韩杨胸口袋里的一枚军章,别在了他的帽子上,再把帽子左右地扶正了。
“太扎人了……”韩杨抬起手抓了抓脖子,红脸。
大家哄地笑了起来。
“闹什么?”一个沉重的声音出现于耳畔。
“营长。”七排长转过身来,停顿,对那个着戎装的年长男子敬了个礼。
男子对稀散的七班的众人,“为什么在训练的时候休息?”
“有个女学生晕倒了……”七排长舔了舔嘴唇。
“哦?但是他们并没有晕倒,”营长背起双手,轻咳,“那个女学生怎么样了?”
“中了点小暑,”七排长停顿,“不过已经送去医务室了。”
大家仿佛连呼吸的声音也不敢发出来。
营长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你继续训练,让我看看。”
“是!”七排长小跑到方阵之前,一边令韩杨回去,集合了众人,“今天我们学习新的动作!我做一遍示范,你们看好了!”
他噔地挺起胸膛来,将双手就位于身体两侧,转身,使了一个来回,继而对七班的方阵大喊,“记住了吗?”
七班的人以大喊回应,“记住了!”
暮风退去了午时的炎热,阵阵乌鸦掠过天际。
一个红色的大太阳的缓慢地没入由城市的建筑构建起来的钢铁森林中。
韩杨立在主席台之下,像一棵小树苗,于风中轻轻地晃动。
“还有多久啊?”鹿晨将手里的水瓶捏得变形了。
“很快了,别急。”我轻轻地按住鹿晨的手,对男孩子后背白花花的盐渍皱了皱眉头。
“行了。”营长咳嗽,“今天就站到这个时候吧,这小子果然不是一般人。”
我和鹿晨都松了一口气。
韩杨一屁股坐到草地之中,接过鹿晨递来的水仰起头来咕咚咚大饮了一口。
营长转过身去,大吼道,“七排长!”
“在!”
“罚跑五千米。”
“是!”七排长马上于塑胶道上跑了起来。
韩杨扔掉水瓶,站起来,仿佛使了大力气地抹掉了脸上的水渍,“我站军姿是因为我不守规矩,他没有任何过错,为什么还要受罚?”
“没有为什么,这是命令,命令从来不问为什么!”营长转过身来,眯起了双眼,“你好像什么事都很喜欢讲道理?”
“不讲道理难道讲拳头?”韩杨鼓起双眼来,“军营就是个不讲理的地方?”
“哦,”营长轻笑,“你既然不服,就朝我出拳看看?”
“你说什么?”韩杨眯起了眼睛。
“我说,揍我一拳,你的拳头不是很厉害么?”
“你是认真的?你年纪这么大了……”
“年纪大了,自然也有年轻人比不上的地方,”营长又笑,“且与此无关。”
“我可是练过拳击的!”韩杨梗起脖子。
“哪来那么多废话?”营长点了点自己的鼻尖,笑,“冲这来就是了,把你吃奶的劲都用上也没关系。”
男孩子的太阳穴的青筋跳了跳。
我和鹿晨觑着彼此,仿佛还没反应过来,韩杨就捏起了拳头。
凛冽的风扫过脸,一个黑影子朝着营长的鼻子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