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天空的地方——
被森林覆盖的群山之间流淌着的,像海洋一样的白雾。
车子碾过了大马路,红灯变成绿灯。我和鹿晨走上斑马线。
“你看,那里就是学校的旧址了。”我指向小路的尽头的一堆老建筑。
“旧址?”鹿晨抬起头来。
“嗯,不过现在大部分已经停用了,”我仰起头,见头顶的银杏树被风拂开了绿色的波浪,“只剩高三的教学楼还在用着,听说他们早就开始上课了。”
“高三吗?”鹿晨伸出手接住自空中飘落的心形的叶子。
“是啊,辛苦是辛苦一点啦,可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我对着那堆老建筑,笑了笑,“欸,你说,它们目送一代又一代人的离开,如果都是一样的背影,会不会觉得有些无趣呢?”
太阳慢慢地滚过了青青的山坡。
“吱吱——”
“啊,小月怎么了?”我转过头来。
鹿晨拉开盖着笼子的帷布——那只小鸟转动脑袋,不断地啼叫着。
他在一条浅浅的水渠边蹲下来,将叶片放于水面之上,朝着一边的森林的深处望了过去,“水的源头在那里吗?它好像很在意呢。”
我点头,笑,“嗯,我们这就带它过去吧。”
小森林里,鸟啼声不时划过了耳畔。
我和鹿晨逆着水渠的流向,走过柔软的泥土和碎叶子,风自里头吹来。
渐渐地,视野中出现了一株高大的梧桐树。
我和鹿晨在这方小天地中停住脚。
身边树叶唦唦作响,高大的梧桐树将阳光和影子洒在了其下的一小片池塘之上。一块巨大的布满了青苔的磐石落于一边,刻了朱色的字——凤栖梧桐。
小鸟拍打着翅膀,将笼子弄得啪嗒啪嗒地响动了起来。
“这里就是你的家吗?”鹿晨笑了笑,“不要急,我就放你出来。”
咔哒一声,鹿晨拉开小口子。
有着月光般的羽毛的小鸟箭一般地窜出了笼子。
它于我们的头顶大圈盘旋,撒落了清亮的啼鸣——听起来就像是在和我们道谢一样。
小鸟小小的身体朝风吹来的地方高高地腾跃了起来,消失在了林海之中。
“保重啊!”鹿晨仰起头。
“要好好活下去哦!”我挥了挥手,大喊,“我们会经常来看你的!”
声音飞快地被风给吹散了。
空气中,浮动着的湿湿的水腥气。
“这里真漂亮。”鹿晨环顾周遭,目光落到了那颗石头之上,“这个是什么?”
我抚摸着斑驳的字,“据说,以前某个校长经常一个人在这里静思,有次遇到一个极难的问题,他想了很久也找不到答案,正烦恼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凤鸣声。”
“凤鸣声?”鹿晨转过头来看我。
“据说是这样啦。”我笑了笑,“听到了凤鸣声之后,灵感也仿佛降临了,校长得到了答案,终于松了口气,却望见了漫天的霞光,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从早晨待到了傍晚。”
“这传说真有意思。”鹿晨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觑着鹿晨,“你才第一次来,就很喜欢这里?”
“不知道,”鹿晨轻笑着,将手伸进水中轻轻地拨开自己的影子,“我这么说你别笑我,这感觉就像是……前世来过这里一样。”
大风卷过了树海,大量的鸟自天空之中飞向了远方。
我看着鹿晨的脸,“前世……吗?”
“对不起,”鹿晨直起腰来,“耽误了一会呢,我们现在就去操场吧。”
我和鹿晨走过布满了香樟树影子的水泥路。
两边的草木渐渐地稀落了,一大片茵茵的绿草地自其枝桠之间露了出来。
“屈源,鹿晨!过来排队了!”北斗在人海之中大喊了起来。
又过了一小片刻,主席台上的喇叭拉出了一记长音。
“树人中学第一百零八届新生入学仪式暨军训开幕仪式将要开始,请大家保持安静。”
我和大家一样笔直地立于草地之上,缓慢地抬高了视线——旗帜在国歌里升到了顶端,任风将其展开来,于蔚蓝色的天幕中露出一抹鲜艳的红色。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东方校长上台,为新生致辞!”
一个高大的影子立于主席台中央。
话筒中传来了一记轻轻的咳嗽,“各位老师,同学们,大家好。蔽姓东方,年六十又七,虽年近古稀,却和各大家一样,是二中的新人……”
大家大大地哇一声。
一头白发的东方校长似乎笑了,“……不同之处在于,我是个糟老头子,而你们却是清晨六七点钟的太阳、是花朵、是鲜活的少年人。今天,我演讲的题目即为赠少年……”
大太阳徐徐来到了山之巅。
老人平静的话,亦仿佛染了金色的粉末。
“……亲爱的同学们,通向成功的路铺满了荆棘。未来的三年,树人就是你们的修罗场。我希望各位有铁的意志,挺过日后无数的考验,成为社会的楷模、祖国的栋梁之才!”
我和大家鼓动起自己的双手来。
“接下来,让我们有请新生代表,高一十三班的白鲸,为大家发表演讲!”
于簌簌的山风之中,一个着绿衣的少年微微欠身以礼。
他的声音仿佛一条清澈的小溪,“尊敬的各位领导、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我是来自高一十三班的白鲸,今天很荣幸能够站在这里,代表高一新生发表讲话……”
草汁的味道滚进了鼻腔里来。
我歪了歪脖子,对太阳打了一个大呵*******什么?”龙柘敲我的脑袋,低低地喝起来,“给我站好了!”
我小小地答了个“是……”
“……恰同学少年,我们风华正茂。作为新一代的接班人,我们会秉承前辈们的精神和志愿,勤奋学习、遵纪守法,努力创造一千五百零三个奇迹,为树人的未来谱写新的篇章!”
我使劲地鼓起了巨大的掌声来。
“最后,让我们以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我们的教官!”
一记嘹亮的哨音割裂了天与地之间的空气。
自某个地方传来了铿锵的足音,一列青年于主席台之下停住,齐齐地转过了身来。
一个军人样子的男子于众人间走出来。
男子挺直身体,抬起了右手,大喊一声,“敬礼!”
东方校长又立于主席台中央,“我宣布,树人中学第一百零八届新生入学仪式暨军训开幕仪式,现在,正式开始——”
无数的礼花在天空爆炸了开来。
大量的彩带像花瓣一般地飘落了下来,大片的鸽群自我们头顶划过去。
一个着绿装的男子慢慢地朝这边走过来。
他站定,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大家好!我是六排的排长!”
“六排长好!”北斗拍手,一边大喊了起来。
六排长冷不丁地打了个颤——好像有点吓着了的样子,惹得大家轻轻地笑了起来。
“老实和大家说,”六排长低下头,“我也是去年才入伍的,或许没什么经验……”
我和大家一起保持安静,动了动耳朵。
鸽群振翅的声音渐渐地远去了。
“但是,”六排长皱起两条浓浓的眉毛,任汗珠划过脸颊,露出了一种认真的样子,“我一定会严格地对待大家的,让我们能一起圆满地完成任务!”
大家拍打起双手,令掌声久久地持续着。
一个松散的小方阵在红色塑胶跑道小跑了过去。
“看见没?这个就是反面例子了,”六排长轻轻地抬帽子,勾起了嘴角,“一个星期之后,你们要是跑成了这个样子,不在大会上被人笑掉大牙才怪呢。”
周遭又起了轻轻的笑声。
“好了,不要笑!”六排长虎起了一张有点稚气的脸,“都给我严肃点!”
不知日高几许。炎热的风于头顶一转,一只干枯的蝉蜕掉落了。
一记长长的哨声自远方传了过来。
六排长摘下帽子,捋了一把短短的头发,“那么,上午的训练就到这里了,中午大家在教室里好好休息,下午的训练还在这里集合,听清楚了吗?”
大家无力地,“听清楚了……”
六排长吼起来,“大点声!”
大家一震,“听清楚了!”
六排长挺起胸膛,敬礼,“好,解散!”
我们几支队伍汇成了一条大河的样子离开了操场。
我掀开食堂的厚厚的帘幕,大团的人潮的景象涌进了双眼。
鹿晨小声地叹道,“哇,人好多啊。”
从风道里喷出来的冷气令人打了个激灵,我对鹿晨笑了笑,“先去打饭吧。”
双手端着装满了饭菜的盆子,我和鹿晨大眼瞪着小眼——好像不知该朝哪里去。
“屈源,鹿晨。我们在这里!”北斗于食堂一角挥起手。
我和鹿晨松了一口气,“哇,一身的酸痛。”
“这才是军训的第一天,”北斗笑了笑,“还早呢。”
我揉了揉肩膀,抬起头,见一个男孩子和我正好面对面,突然认出来,“啊,你是孙肖吧?我是屈源,我们见过的,以前考试的时候我借过你一支笔,你还记得吗?”
男孩子似乎想了想,点头。
“哈,这小子就是有点闷,不过不是坏人。”北斗揽过孙肖的肩头。
孙肖甩开了北斗,对我笑了笑。我亦对之一笑。
一小串的碎碎的笑自桌子的一头传了过来。
我转过了头去,对那边的女孩子们说,“你们在聊什么呢?”
“还能有什么?”北斗直直地看向了我,“是白鲸啦,白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咱们的白公子真不简单啊,第一天就招来了大批的崇拜者。”
“白鲸?”鹿晨搁置了汤匙,“就是那位新生代表吗?”
“嗯!”一个扎了小辫子的女孩子点了点头,“其实不怪大家议论啦,人家不光长相好,成绩拔尖,听说他在市青少年运动会拿过长跑比赛的冠军呢。”
鹿晨打开了口,“哇。”
“哦,”我轻轻地笑了笑,“这么厉害啊……”
“何止是这些啊,”一个短头发的的女生托起腮帮子,露出了景慕的神色来,“我知道白鲸还会写书法,弹钢琴,家教非常好哦。”
“家教?”北斗看我一眼,苦笑,“这你也知道了?”
“大家不都在传吗?”短头发的女孩子点了点头,“白鲸的父亲,祖父,祖上好几代都是教育界的栋梁,他们是这里有名的书香之家呢。”
扎了小辫子的女孩子合起双手来,轻叹,“不过白鲸真的好英俊啊……”
“这又怎么了?咱们的鹿晨不是也很好看吗?”我搂过鹿晨,“真要比起来的话,我觉得鹿晨不会输给白鲸的,是不是?”
“是啊!”北斗大喊了起来,“咱们六班也不差嘛。”
“咳……”鹿晨被汤汁呛到了,红了脸,默默地朝嘴里扒着米粒。
桌子边的众人亦发出了轻轻的笑来。
然后,我们就听到了自某个地方传来了什么东西掉落到了地面上的,巨大的响动。
“什么?”大家停了说笑,互相对看着——我们好像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轻轻地站了起来,见周遭的人朝着一个地方聚拢了过去——
食堂的大门口,一个胖胖的男生倒在了地上,其身边一摊狼藉的饭菜残余。
几个男生发出刺人的笑来。
一群人中的一个高大的男生显得尤为夸张,一大半的迷彩服给抖松掉了。
地上那个人仿佛正吃力地撑起,我集中了自己的视线,冷冷地,“那个人是……”
鹿晨立于我身边,颤颤着念出了几个字,“谢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