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的凉风划过了眉宇间。
球落地之后,场上的众人慢慢地分成了两小拨。
楚怀玉得到了同伴们的拥簇,韩杨亦被战友们围起来,他保持着淡淡的表情。
——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一班使手段!”人海里迸发出一记尖叫,“他、他犯规!”
“什么?自己技不如他人就不要乱说了。”
“你敢不敢再说一次?”
“我说就说……”
观众们沸沸扬地闹起来,一时间我亦无话,心境久久无法平伏。
鹿晨安静地望向韩杨,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这不算犯规哦。”程佑南抱起了胳膊,“只能怪楚怀玉的观察力太强了,韩杨又不懂护住自己的弱点……”
“观众们请安静!”裁判老师大大地展开双手,压住众人的情绪,“比赛继续进行!”
“韩杨,再休息一会子吧。”
“要不要换人?”
韩杨放了白毛巾,轻轻推开了旁人的手,“不用……”
两队伍又对峙了起来。
韩杨按了按渗出血的胳膊,先冲过了几轮攻守夺走了篮球。
楚怀玉领着一班,动作亦如流水般,一面干扰敌人,于缝隙中又抢到了几次。
记分板的分数飞快地积累起来,像赛场中的那两人一样相互地追逐着,谁也不放过谁。
楚怀玉旋转着将球完全地控制于掌心,韩杨又仿佛什么都不顾似的直直地奔过来,挨了一肘子,令球回到了自己的手中。
高大的男孩子躬起了身体,护着球,低低地喘息,将一双眼睛藏在黑夜中。
楚怀玉锁住了对手,一点点逼着韩杨露出了薄弱的一侧。
相似的场面再度出现了。
我紧紧地注意着赛场的中央,心里默默地倒数起来,七秒、五秒、三秒、两秒、一秒。
韩杨于黑夜中绽出了一个近乎残酷的微笑,换手执起了球,于空中翻转身体。
楚怀玉微微地睁大眼,由着狼一般的男孩子越过了过去。
“啊……”程佑南抬了抬眉毛,“他用了那只受伤的手臂。”
韩杨瞳孔中迸发出一丝凶光,他又奔向了空中,将手里的篮球送向网兜。
浑圆的篮球划过了夜空,仿佛与月亮融成了一体。
我们只听得桄榔一声重响,篮球已洞穿了网兜,砸落到了地面。
裁判老师高高举手臂,吹起长长的银哨来,“一百一十九比一百二十,七班获胜!”
“赢了!”我使劲地搂起鹿晨,“韩杨赢了!”
“哦——”人海腾起巨大的声音的浪花。
飞舞的彩带雨里,韩杨被抛了起来,阵阵地欢呼像潮水一般漫过了这些男孩子。
韩杨高高地举起一根手指,在从老师手里接过的金杯子轻轻落了一吻,又戴起了荆棘宝冠,搂着白鲸大笑了起来。
舒宝琴抹了抹眼角,楚怀玉和舒睿笛在两边说着些什么。
经过了重重比赛的人们亦聚集了过去。
——似乎都反过来安慰她,那个着红衣的男孩子,倒不像其他人表现出了太失落的样子。
而我们的韩杨,这时冲鹿晨鬼鬼地挤起了眼睛。
——像是在说着,“我棒吧?”又好像牵痛了泛着淤青的伤处,咧嘴了一番。
“臭小子终于做到了!”鹿晨激动得泪花在眼眶里一圈圈地打转,“太好了……”
“嗯……”我点头,好像说不出其他的话。
“这一批的小孩真是不错啊,”程佑南拍拍手,站起来,“有我当年的风范。”
“师兄啊……”我苦笑,又按着鹿晨的肩,“晚自习我去顶一顶龙老师,你看看韩杨的伤,慢慢来,不要太着急了。”
“我会的。”鹿晨走几步又回过头来,“你还没吃饭,我待会给你带点,你想吃什么?”
“嗯……”我摸摸肚子,想了想,“就大王汉堡吧!”
“好。”鹿晨笑。
我抬起头,朝远方的白鲸挥了挥手,被程佑南架起来汇进浩大的人流中。
“今天真开心啊……”程佑南抱起头。
“师兄,”我笑笑,“你们高三的学生不是比我们提早半小时开始晚自习吗?”
“啊,我忘记了,我们还有小考的。”说完一叠话,程佑南念着惨啦惨啦,像屁股着了火似的地逃走了,“我再来找你们玩啊——”
“这个师兄还是没变啊。”夏天从树影里走了出来,笑。
“你在哪里看比赛呢?”我往他胸口重重地捶了一拳,“我找了你好久。”
“对不起,”夏天摸后脑勺,“爷爷和小樱出发了,我去送了送。”
“出发?”我歪头。
“嗯,”夏天点点头,“终于决定要到世界上去走一走了,为期一整年,说是想在小樱上学之前给她一个美好的回忆。”
“那……钟楼怎么办?”我苦笑。
夏天亦苦笑,自裤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银闪闪的小东西。
“钥匙?”我眯起了双眼。
夏天点头,“爷爷说把钟楼交给我们,我打算给白鲸,让学校的人想想办法。”
我摇了摇头,推了推夏天的手,“不。”
夏天,“啊,为什么?”
“爷爷说交给我们,我们就要保护好它,作为让我们又一个能尽情看书的地方的回报啊,”我拍夏天的背,“仅一年而已,我们会好好看好钟楼的,是不是?”
夏天好像犹豫了一会子,点了点头。
“爷爷和小樱要重新开始了,我们也是一样呢,夏天,你们班主任说了竞赛的事情吗?”
“哦,说了……”
“你……有什么想法呢?我记得,牛老师和你说过好几次呢。”
“我……”
我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不断翻滚着的云海。
今天的读报课,龙柘在讲台上敲了敲手指,“大家保持安静,这里有三个通知。”
“第一个就是两星期后的月考……”
我们琐碎地叨叨了起来。
龙柘咳一声,“还有两周的时间,给我们做准备的时间已经很充分了,这段时间想必大家也适应了高中生活的节奏,进入了状态,只要好好听老师的安排,按时完成任务,拿一个理想的成绩是不成问题的。”
“好,接下来我说第二件,那就是我们的秋季运动会。”
“哇……”
“我知道、我知道了,”龙柘拍了拍桌子,“运动会将安排在第一次月考之后,看来你们已经知道,那三天的时间不用上课。大家都要积极一点,报名参加比赛项目,这件北斗带带头,还有把参加几个团体赛的名单下周之前统计好,你们就可以开始训练了。”
“学习和运动都重要,关键在于心态,不要有太大的压力了。”
我们把声音拖得长长的,“是……”
“最后的一件,就是竞赛生的选拔考试。”
我们的气氛忽然冷了。
“这主要是对准一些想要走竞赛这条路的学生们,你们之中有基础的,可以先考虑,和老师们沟通自己的想法,我知道有几个初中就参加过相关培训的。”龙柘瞟了我一眼。
我吞咽了一口口水。
“选拔考试在运动会的后几个星期内,任何人都可以报名,就……报给屈源吧。”
“好,就是这些了。”
身边的风大了起来,我搂紧衣,吸了吸鼻子。
夏天嗯一声,抿了抿嘴,“小智,让我自己想一想,再和你说好吗?”
“当然了,如果想找我说,我随时都在啊,”我碰到了夏天的手,“怎么这么凉?”
“在人海之外看你们的精彩的样子,这里也只有风陪着我了。”
夏天抬起头,沐浴着清亮的月光,笑了笑,“你瞧,夏天马上就要过去了。”
等新生赛的余热慢慢地消散了,我们又开始准备迎接第一次月考。
秋风吹掉了枝头的落叶,我撑着脸,于在练习册又落一字。
“小智。”云姨拄着拐杖走来,“休息一会子吧,对着书久了,对眼睛不好。”
“是——”我拍了拍有点酸痛的手臂,不意间松掉了手里的笔,伸了极大个懒腰。
白色的窗帘被轻轻掀开来。
我满足地大吸一口气,见被搁置的笔咕噜噜地朝书桌的一端滚了过去。
一个女孩子拾了起来还给了我。
“谢谢。”我笑起来。
“不客气。”女孩子低头。
我歪起头,打量了对面的女孩子几眼。
她有着白皙的皮肤,她留着的齐脖的短发,在阳光中泛着薄薄的棕色的光芒。
这的确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我在心里嘀咕着。
“小智,初见。”云姨笑了笑,“过来帮我个忙,那边的书要收拾了。”
“好!”我站起来,笑着对女孩子,“我们一起走吧。”
我带着手套,慢慢地走过由初见扶着的木梯子,在灰尘的味道中拿起一叠书。
“小心点。”
“啊,没关系。”
大风吹进了仓库里来。
一只鸟飞快地窜过了窗口,我打了一个打喷嚏,初见一抖手。
立在木梯子之上的我马上歪了歪,几本书噼里啪啦地带粉末掉了出来。
“啊——”
我低低呼了一声,伸手欲接住,还是漏了一本。
一本沾满了灰尘的书旋转着,被风掀开来,白白黄黄的纸雪花般的飘在半空中。
地板被这些散开来书页铺满了。
“怎么了?”在图书室的大厅里的云姨走过来。
“啊,对不起!”初见连忙蹲起来,收拾地面的纸页。
“那个……也有我的原因啦。”我自木梯子上一点点下来,由着云姨和其他学生们的帮助,归置好了全部的纸页。
“我们应该是集齐了,”云姨苦笑,“可到底已经不是一本完整的书了。”
初见咬了咬嘴唇,“要是他在的话……”
“怎么了?你有办法吗?”
“不。”初见摇头,“对不起……”
“我试一试吧。”我摘掉了手套,“看看能不能修补好。”
“你会修补书?”初见看向我,她的双眼瞪了起来。
“啊……”我慢慢红了脸,捂紧了书,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小时候我经常去的一家老书店,一个老爷爷会这种手艺,他教了我一点……”
大家凑了过来。初见一直凝视着我,令我总觉得不太好意思。
“要花一点时间呢。”我合了书,轻轻抚摸书皮,“云姨,可以让带回家慢慢休补吗?”
云姨点了点头,“啊,可以的。”
我转头,见初见仿佛出了神的样子,“这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本事啦……”
“啊,对不起……”
“没、没关系。”
钟声响起了,我和初见一起走出了图书室。
“那个,屈源……”
“什么?”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随时叫我……”
“哦,好啊。”
初见抬起头,笑了笑,“曾经一个人和我起说,每本书,都是有灵魂的。”
我眨了眨双眼。
“希望在你的手里,这里能变成一个让灵魂栖息的……温暖的地方。”
“嗯,放心吧。”我点了点头。
回了家之后,我在台灯的光里慢慢拆掉了断了的线,细细地拿绵拭去破书的缝隙中的灰。
“儿子,”爸爸地声音透过了门来,“出来接电话。”
“好——”
我擦干净手,到了客厅里,于沙发上坐下来。
“喂,爷爷。”
“是,我是小智……啊,对不起,我是屈源啦。”
“学习还好,经常锻炼身体呢。”
“我知道,嗯,我知道了。”
“爷爷再见,您早点休息吧,我一得空就去看您……”
我挂掉了电话,吁一口长气。
“你啊,要主动地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联系,你要知道他们多想你呢。”爸爸轻轻地拍我的脑袋。
我笑了笑,“我知错啦……”
“月考复习得怎么样了?”妈妈坐到我身边。
“啊,还行吧。”
“还行?”妈妈挑眉毛。
我挺直背,“就是……差不多是一百分里能拿到八十分那个水平了。”
爸爸满意地嗯了一声。
“博博告诉我你在学校里表现得还不错,”妈妈笑了笑,“当了学习委员,还成了图书室的学生助理。”
“哥哥都这么说了,您就放心吧。”我笑。
“先别急着乐,”我妈敲我的脑袋,“谁不知道这是偏袒你的话,我儿子什么样子我还不清楚?你们两个小鬼头从小就爱玩这种花样,还以为骗得过大人呢。”
我吐了吐舌头。
“这不正好证明他们兄弟俩感情好嘛。”爸爸轻轻地喝了一口茶,“上次博博打篮球扭伤了手,还专门打电话问我该用什么药,回家来连自己衣服上沾了血,屁股擦破了皮都不知道。”又摸了摸我的脑袋,“这个年纪也算半个大人了,是比小时候会关心他人了。”
“这倒是。”妈妈握了握手,“你的伤都好了吧?”
“好、好了……”我红着脸点头。
妈妈扯了扯我的耳朵,“博博虽是哥哥,但终究不能每时每刻都盯着你,别人就更是了。有些事情你自己也要用点心。好了,回自己的房间里去吧,再复习一会子就睡觉了。”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翻了翻书,闭了眼大体在脑袋里回顾了一遍复习的内容。
“差不多了,嗯,差不多了……”
我砸吧砸吧嘴,睁开了双眼,还是……再接着做一会子吧。
我又慢慢地修补起书本来。
窗口的大楼中亮着的灯光一盏盏熄灭,黑暗中,仿佛只余了金铃子的声音与我相伴。
修补好了书,我捏了捏酸酸的肩,自书柜中拿出一本书。
脑海里浮现出老爷爷修补旧书的样子。
过往的时光像萤火虫一般聚集起来,带着美丽的光。
“每本书都是有灵魂的……”初见的话犹如在耳边重现了。
我打了个呵欠,笑着拍了拍自己修补好的书。
“你也要……好好地睡一觉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