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鸽贴着宽广的树海冲过来。
它们翻过了身体，留过一个长长的尾迹，高高地仰起。
它们乘着强力的风，越过篮球场的一方天空。
男孩子们在急促的银哨声和彼伏的助威中驰骋开来。
右手边的人堆里，一个绑着红头巾的女孩子领着大家大喊着，“六班加油！六班加油！”
而左手边的一些人亦不示弱，“十九班加油！十九班加油！”
记分牌上的数字被掉进筐中的篮球刷新着。
喉管涌出一股甜腥，令人又疼又痒的沫——似乎有小虫子爬来。
往来的风中带着了点刺人的触觉。
我摸了摸几乎被剧烈鼓动的心突破了的胸膛，又一次冲进不断旋转着的赛场中。
落日缓慢地没入了地平线。
北斗沉着额头，箭矢一般地冲过去，突破了一切似乎想要围堵他的人。
他护着怀里的球，咻的一声弹了起来，高举手臂。
而同时，一个十九班的男孩出现在他的身边，抬起手——好像想要在高处拦截球。
北斗侧歪，篮球马上朝往上空飞了过去。
我的心似乎在那一刻被吊了起来。
篮球轻轻地落到了边框上——却出乎意料地，没有马上入框。
它像个美丽的舞者，优雅地一边旋转，在篮筐的边缘踱着步，仿佛在品味短暂的意趣。
几乎在哐当掉落到地面的一瞬间，裁判老师吹响了哨子，大喊，“比赛结束！九十八比一百，十九班获胜！”
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我们的对手——十九班的人们欢呼着，像是沸腾的浪花一般。
绑头巾的女孩子气咻咻地叉着腰背了过去。
“啊，我们就差一点点了……”
“不要太在意啦，这不过是一场友谊赛啊，这场比赛打得太畅快了。”
“哈哈……”
男孩子们相互拍了拍肩，说着安慰的话，大家的脸上没有显露出太多遗憾的表情。
北斗和十九班的队长握过手，交换了几句话。
我双手撑着地面，仰望起透彻的夜空，渐渐地平复着呼吸。
一道长长的影子射过来。
我转过头，见一个高大的男孩子，他伸出手，将我从地面给拉了起来。
几只乌鸦落在干枯的树枝上，拍打着黑色的翅膀，长嚎了一声。
众人开始退离了，篮球场的气氛渐渐地散去。
回班的这一路，北斗垂着脑袋，没和周围的男孩子说话——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你在想什么呢？”我摇了摇他的肩。
北斗啊了一声，搔起了脑袋，笑，“没什么，我就是想，要是午饭没吃那么多，说不定行动能快一点，我们就不会输了。”
我们两个人的肚子冒出一段咕噜咕噜的声音。
“啊，你答应我的要请我吃饭，”我笑着使劲推他的背，“走啦，换完衣服就去，我记得街上有一家……”
北斗和我打闹着，差一点撞到了立在教室的门口的龙柘。
“大家今天表现地不错。”龙柘笑着拍拍手，“哦，北斗，你奶奶过来了。”
“我奶奶？”北斗大开着口，看了我一眼。
一个弯弯的月牙慢慢地升起来。
我和北斗来到了校大门口的接待室，我一拉开门，一团肉球就扑了过来。
——一只胖胖的斗牛犬，正张开了大口狂叫。
我躲到了北斗的身后，“啊，它、它……还不认识我吗？”
“这是对熟悉的人打招呼啦！”北斗大笑起来，抱起了这只小斗牛犬，“奶奶。”
屋子里面传来一声绵绵的回应，“哦，北斗啊……”
“奶奶好。”我见到了一个有着满头银发的老人，轻轻地点头。
“是小屈同学呀。”北斗奶奶以点头回应我，温和地斥还在叫的小斗牛犬，“哎，不要这样，对人家多不礼貌。”
北斗把小斗牛犬放到地板上，扶了扶腰，“又变重了，我要带你练一练了。”
小斗牛犬呜呜了几声。
它舔舔我的鞋面，扭过头摇着屁股走进了屋子里。
“奶奶，又备了这么多啊，”北斗对着一桌子的饭菜苦笑，“我一个人吃不完啦。屈源，你来帮我。”
“啊，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捂了捂肚子，坐在了北斗身边。
北斗奶奶摇起一只大蒲扇，笑了笑。
“哇……真好吃。”我慢慢地咀嚼失误，忽见小斗牛犬巴巴地看着我，我轻轻地撕掉几片肉干，丢给了它。
“今天，爸爸妈妈回来了哦……”北斗奶奶停了手。
北斗沉默地点头，轻轻地笑，“嗯……”
“你尝尝这个点心，是他们带给你的，”北斗奶奶替北斗捋捋头发，“本来想要见你一面，好像又有事，略坐坐就走了……”
北斗停了手，“又走了？”
北斗奶奶尴尬地笑了笑，“说是工作上有点事，他们叮嘱你要好好读书，等下次有机会了再来看你。”
北斗拾起一块点心，没吃，“他们知道……我今天要打比赛吗？”
北斗奶奶一时怔了怔。
“他们如果知道我今天要打比赛，说不定就会来看看我吧。”
我们吃完了这一餐晚饭，天空全黑了，被城市的灯光涂得红了一大片。
北斗送奶奶于校门口，“我送您回去吧。”
北斗奶奶摇摇头，“我正好想散散步，还有老八在，我一个人回去没关系的。”
“好吧。”北斗点头，摸了摸老八的脑袋，“你要保护好奶奶哦。”
小斗牛犬叫一声。
北斗奶奶拉紧了北斗的拉链，“天凉了，学习虽要紧，但是也要多注意身体。”
北斗捂着拉链，“奶奶，回去吧，我们要晚自习了。”
我和北斗渐渐地远离了山脚的喧闹的街市，回归于大山中的宁静的校园。
“我总时不时地以为，好的和坏的事情会一起来，当我知道爸爸妈妈要回来，我觉得我今天这场比赛一定会赢的，”北斗抬起头来，“屈源，你说，我今天要是赢了，他们会不会就不走了呢？”
我停顿了一会，笑了笑，“所以啊，你就要加倍努力，等下次再见到爸爸妈妈，你要变得更加优秀才行啊。”
北斗摸后脑勺，“你这是安慰人的话吗？”
我垂了头，“对不起，我只是……想给你打打气。”
“哈哈，开个玩笑啦，或许除了你，”北斗蹭了蹭鼻子，“没有人真的替我着想吧。”
“不要说这种话。”我捅了捅北斗的胸口，“你是我们的一班之长啊。”
北斗搂着我的脖子，发出爽朗的笑来，“好，我们要努力学习了。”
新生赛火热地进行着。
课余间大家常常讨论哪个班占有优势，谁又出了风头。
“这么快就到决赛了吗？”靳葵抬起头来，“是哪两个班？”
我咧开嘴苦笑，“啊……一班和七班呢。”
靳葵眨着一双大眼睛，“没有十三班吗？好可惜……”
“是啊……哥哥输给韩杨了。”我抱起了胳膊，叹口气。
一只麻雀停在窗口，蹦蹦又跳跳，飞走了。
我回想起昨日黄昏时的景象——
计时器上的显数又掉了一位，远方的山坡已消失了夕阳的光线。
白鲸和韩杨胶着在一块，篮球来回于两个人之间，像一只有生命的物体不停地游走着。
韩杨飞身而起，白鲸试图自正面拦截他，韩杨一拧身，白鲸打开如翼般的双手，挨了韩杨的一肘子，夺回了篮球。
着白衣的少年咬着牙，微微地屏息。
他奔至场地中央，在银哨响起的前一瞬间，投出了篮球。
“比赛结束，一百比一百零一，七班获胜！”
山洪般的叫喊声漫过了男孩子们。
“小时候见过圣火，”我低着头，“哥哥一直特别地崇拜明亮，很想拿到荆棘宝冠……”
“屈源……”鹿晨看向我，轻轻地出声。
赛场中，白鲸和韩杨相互点头，握手。
“你一定要拿下冠军啊。”
“嗯，瞧我的。”
少年笑着，他的嘴角轻轻地抽了抽。
耳畔又出现了啼鸣声，我回过了神来。
鹿晨在门口对我招手，“屈源，我们走吧！”
“哦！”我转过头，“终于要开始了，去看看吧，大家也都会去的。”
靳葵似乎犹豫着，“可是我还有作业……”
我伸出手把她自位子中拉了起来，“走吧！一起去了！”
我们到篮球场的观众席，远远地看见一个白色的影子。
“哥哥——”我挥舞起手。
靳葵红了脸，“我看见熟人了，去打个招呼，我……待会来找你们。”
我笑笑，“同样是白衬衫，为什么哥穿起来就那么好看呢？”
“去和白鲸打个招呼吧。”鹿晨冲白鲸点点头。
“怎么来得这么早？”白鲸揉我的脑袋，“头发都乱了，离比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呢。”
我憨憨地笑着，见白鲸手腕缠着白纱，皱了眉头，“这么严重啊，疼不疼？”
“上过药已经好多了，”白鲸转动了还不太灵活的手腕，“打球受点小伤再正常不过，哪里就那么娇气了？”他对鹿晨点了点头。
“说归这么说，可这只手是要做事的，不能大意啊。”我转过头，对鹿晨坏笑，“要是落下了什么后遗症，韩杨下辈子就是我哥的右手了。”
“没关系，”鹿晨点头，“他皮糙肉厚的，随便怎么用都行。”
三人正笑起来，蓦地传来一个陌生的呼唤，“白鲸。”
我回过头，见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正走过来。
一个画面快速地闪过我的脑海，是军训时，那个明媚的正午，见过的两张脸。
白鲸微微地笑起来，“怀玉。”
“辛苦你了。”
“大家是一样的，没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一串铃铛一般的笑飘了过来，“白鲸说话的样子，简直和我哥哥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白鲸搔起耳朵根，咳了咳，“是吗？”
我靠近白鲸，对这个娇艳得像花朵般的面孔侧过身。
“好了，不要开玩笑了，”男孩子看了女孩子一眼，对白鲸，“那……我先去准备了。”
“嗯，加油。”白鲸和男孩子击掌。
男孩子经过我和鹿晨的时候地点了点头。
女孩子微微抬着头——仿佛只注意着白鲸，察觉不到其他人的存在似的。
我对这两个人远去的背影挑了挑眉，“哥哥，这两个人是谁？”
“一班的楚怀玉和舒宝琴，”白鲸笑笑，“我们都是学生会的人，不过他们是文宣部的，我是纪律部的，在军训之中认识了，又打过了几次交道。”
“舒宝琴？”我捶着手，“原来她就是那个……”
“你猜的没错，”白鲸点头，“舒宝琴就是我们主席的堂妹，有着娇俏的长相，性格也活泼。我们主席很宠爱她。”
我笑了笑。
白鲸叹了口气，“啊，就算有点小公主的性子，在学生会也很受欢迎呢。”
我按着白鲸的肩膀，“哥哥，辛苦你了。”
白鲸笑了笑。
我正打了开口，视野突然一黑，我察觉到一双手蒙住了我的双眼。
“哈，猜猜我是谁？”
“你、你是……程佑南！”
“嗨！”重见了光明的我又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师兄。”我点头，“你又来玩了。”
“小鲸……”
“主席。”白鲸朝后来一步的舒睿笛点点头。
舒睿笛看着我们，“你们……”
“他是我的弟弟，屈源。”白鲸笑。
“我说怎么有点像呢，原来是兄弟啊。”舒睿笛拍白鲸的肩膀，“你们俩感情真好。”
“这就让你羡慕了，”程佑南推了舒睿笛一把，“你的一个妹妹还不够啊？”
大家笑了起来。
“哥——”
在篮球场的众人的目光随着这句脆生生的呼唤落到了一个女孩子身上。
楚怀玉对舒睿笛点了点头。
“这个鬼丫头……”舒睿笛苦苦地笑起来。
程佑南似乎不耐烦地推舒睿笛的背，“去吧！去找你的小公主吧，不用管我们了！”
白鲸看向我，“我先过去了，你好好待在这里，不要……”
“不要乱跑是吧？知道了，哥哥！”程佑南锁住我的脖子，嘿嘿笑，“放心吧，舒睿笛有他的小堂妹，我呢，从现在开始，就有一个小表弟啦。”
白鲸眨眨眼——仿佛被这样逗了一下，差点没反应过来。
我点了点头，“啊，你去吧。”
白鲸点头，对程佑南道了声谢，转身往裁判席的方向走去了。
“真是一个好哥哥啊……”程佑南环顾着周围，“你的好朋友夏天呢？”抬手和鹿晨打了个招呼，“你好啊。”
鹿晨笑笑。
“他一会再来。”我望着山上的钟楼，“他是有点事，不过，从来不食言的。”
一排灯光啪地亮了起来，韩杨和七班的人入场。
“叔叔！”韩杨扬起手臂，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一定要好好记录下我的英姿哦！”
“知道啦……”鹿晨在众人的注视中红了脸，“快去吧，队友在等着你。”
我歪头，“他一直带着那个狼牙啊。”
“是啊，”鹿晨笑了笑，“那是他的护身符呢。”
篮球架下几个男孩飞快地移动脚步，人影被拉长，纷乱地交错在一起。
韩杨掀起一阵黑色的疾风，闪过挡着的人。
他以狼一般的速度横扫过大半个场。
一开局就占了先，夺过了篮球的黑色的男孩子微微屈膝，猛地掷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咻一声，旋转的篮球空心落网。
又一会，楚怀玉接过球，啪啪几声越过了几个人，与着黑色球衣的韩杨并肩奔跑起来。
两个人飞快地逼至篮球架之下。
楚怀玉斜越一步，错过韩杨的肩，高高地跳起，几颗晶莹的汗珠子甩开来。
韩杨伸直了修长的手臂，盖在楚怀玉的上空。
楚怀玉转过身，把球换到了左手，下一刻，篮球的橙色的面就自韩杨肩头冒了出来。
他温柔地推出手，令篮球拍打篮板，砸进了球框。
球场的空气似乎沸腾了起来。
韩杨抹去汗，做了几个深蹲和拉伸。
两队男孩子鱼群一般地展开了又一场的争夺战。
韩杨冲向篮球，这一瞬楚怀玉猛地向韩杨的侧腹刺了过来，韩杨似乎想要躲开，不妨左脚一歪，遭受到楚怀玉的撞击，身体翻到了地面上。
于大片的灰雾中，大家惊呼了起来，鹿晨站起。
程佑南沉了双目。
几只飞蛾撞击着灯，于地面上的高大的男孩子的脸上留了凌乱的影子。
韩杨颤颤巍地站起来。
我亦站起，“不好……”
韩杨握住仿佛失去了力量的手臂。
红色的血珠子，一滴、一滴，滚落到了尘土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