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甘婧推着轮椅平稳地往那边过去的时候,却感觉轮椅一阵大的颠簸,甘婧还没来得及出手用内力稳住,整个人就往空中飞去,落入一个虽脏,但气息很清新的怀抱。
“你——”甘婧冷冷看着正抱着自己的赢扶苏,震惊未消,他刚才不是还在担着土吗?怎么现在接住了自己。
扶苏很满意他又收获了一个她的表情,毕竟平日里见到的她都是冷冰冰的。没有一丝尴尬地将她抱回到刚才出事的地方,右脚踩下轮椅的一个轮子便将轮椅摆正了,这才慢慢地将甘婧放回轮椅。
“参见秦皇子。”两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出,甘婧心中顿时了然。姬昇是要来试探自己是不是真的不能走,虽然他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欧不忘,但他肯定也有一些疑惑,比如试剑大会上的欧不忘不像是不良于行。刚才她的侍女和侍卫都不在身边,当真给他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只是他算漏了赢扶苏。
“免礼。”扶苏直起身子,脸上仍旧温和一片,没人能猜得透他的心思。
难道她和扶苏竟然功力相当,所以扶苏抱她才不会被弹开。还是说,这个三尺禁地也不过是一个幌子,防止他人猜中她的身份?姬昇狐疑的眼睛在两人身上打着转。
“大皇子这是?”同姬昇一同前来的李斯见到扶苏一身粗简布衣,手上还残留着没来的洗的泥泞,诧异地问道。
“带领士兵治理凌患。”扶苏就像在说着一件很平常的事一样,风轻云淡。
同样是在皇室长大的姬昇顿觉不可思议,他一个堂堂的秦国大皇子,怎么可以来干这种活?怒道:“这就是我们右相大人的待客之道?让秦皇子挖土?”
这个姬昇,每次都来挑事,甘婧正想回复他,却被赢扶苏的眼神示意停住了,他的那双眼睛,真的也和那个面具男子好像,甘婧有好一会儿的晃神,只怕他们真的是兄弟,虽然赢扶苏的二弟胡亥还是个孩子,没有听说过在扶苏以上还有别的皇子,但照嬴政那荒唐的性子,指不定会有不少皇子遗留在外,甘婧猜测着。
“本皇子与兵同乐,甘之如饴!”
扶苏此话一出,不远处的士兵们都骚动起来,齐声高喊:“秦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秦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不可否认,赢扶苏会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甘婧看着他如山高的背影,赞赏油然而生。
然而,这一幕落在李斯眼中,却变成了担心。他是嬴政的人,但暗中他更是芈妃的手下,他此次搭上自己赔扶苏来治患,就是要想办法让他身败名裂,没想到,他以前还真是小看了这个毛头小子了!
随着气温逐渐升高,扶苏带着的人马汇合姬角拨派过来的士兵没日没夜地开挖填堵,希望在十天之内就能将水患的损失尽量减少到最小,甘婧看着那个疲惫的身影,不知为何心中总是缠绕着心疼,好几次路过工地,见到他席地而卧,脸上没有了初来时的美好神色,都会暗中吩咐阴竹为他盖上一层被子防止着凉。
然而,这次,她在他旁边守护没多久,就暴露了——
“启禀右相大人,黄河边上的村民不知道从何处听得传闻说开挖新的河道会淹没了他们的农田和房屋,纷纷举旗于营前抗议。”侍卫想是没有看到正在休息的扶苏,径直就报告道。
这句话,成功将赢扶苏吵醒了。他睁开眼见到自己眼前的三个人,尤其是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心神荡漾,连着几日来的疲惫也都烟消云散了。
那侍卫也是见到扶苏坐起身来再才认出了他,赶忙行礼道歉道:“属下该死,惊扰了秦皇子。”
“无妨。”扶苏复杂地笑了笑,他还得感谢他呢,若不是他,他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这几日身上为什么总会凭空多出一条毯子或被子。他知道,她的心是很仁善的,并不是她的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高冷。
“阴竹,我们过去看看。”甘婧偏头对着自己身后推着轮椅的阴竹吩咐道。传言,在她看来肯定又是有人作祟!
“我和你们一起过去。”扶苏站起,整理了下衣服,曾经常常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的他虽然玄色衣服上偶有污泥,却丝毫不减其优雅与高洁。
“秦皇子这几日已经劳累得很辛苦了,方才还被我们吵醒,还是回军帐好好休息一下吧。”甘婧淡淡道,示意阴竹就要离开。
“让你一个人过去我不放心。”扶苏暖暖沁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阴竹身子一震,甘婧更是诧异,赢扶苏说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兴许也没错,几日前刚好被他抱了个满怀,他对自己的身份感到奇怪,然后派人去查一点也不稀奇。只是,他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为何还要和自己走的那么近,难道也想从自己手上拿下止剑山庄?
扶苏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了?是最近睡得太少,脑子有点乱了?还是关心则乱了?怎么那句话就突然说出了口,赶紧补救道:“我怕你的权威不够,镇不住他们,最少我有秦国大皇子的名声在外,去帮你兴许能事半功倍。”
“好。”甘婧也不想管他究竟有什么想法,如果他真有那些不轨心思,那就别怪她手下无情。她冷冷地应了一句,由着阴竹将自己推到营前。
扶苏自嘲地笑了笑,提起手上的毯子就跟上去。
“反对挖河,反对挖河!还我土地!还我土地!”看来这个真是一场有预谋的起义。农民何其淳朴,他们甚至连字都不识,怎么就知道挖取新的河道会淹没土地,这正是利用他们对土地的珍视来煽风点火。
“乡亲们,静一静,静一静,听右相大人说。”迹菊尝试着稳定下躁动的村民,却似乎并没有多少成效。
“大家听我说,这个主意肯定就是右相大人想出来的,他上次弄的那个新的考检制度,害得我家二郎都不耕田,整天就读书,说想要去做官,谁成想借了那么多银两到那边却被说制度取消了,还是原来的,可怜我家今年没收入,还欠了一屁股债!大家要反对右相,反对挖河!”一个中年男子义愤填膺道。
“反对右相!反对挖河!”讨伐之声此起彼伏。
甘婧听到刚才那男子的言论眉头紧蹙,他没想到自己的新制度取消竟会影响到那么多人,眼见着村民激情更甚,守门士兵也开始抵挡不住了,但甘婧却无动于衷。
看了一眼她的神色,扶苏心疼,这种痛苦他能理解,自己原本为这件事付出了那么多,以为能利于民,可是最后劳动成果被取消了不说,自己还要去背负那些残留下来的骂名。她的心应该很累吧。“卫国的子民们,你们先静一下,听我说。”扶苏出手道。
“你又是谁,你能代表这个工程吗?”一个大胆的村民大声朝着扶苏问道。
“本皇子乃秦国大皇子赢扶苏,不知可否代表此次工程。”扶苏也不恼,浅笑回复。
“你穿得这样破,怎么可能是秦国皇子!乡亲们,别听他胡说,他肯定是假的!”另一名贼眉鼠眼的男子起哄道。
循着声源,扶苏一下子就将目标定格在那个男子身上,一飞身越过重重人群将他提到众人面前。
“你是何人?”农民哪有见过武功,见扶苏会飞都差点以为他是神仙了。
“草民王虎,是隔壁村的村民。”男子似乎没有被扶苏的气场震慑道,极其镇定地答道。
扶苏看着那个男子,不屑地笑了笑,又问:“家里以什么为生?”
“我们家世世代代都是农民,当然是务农为生了!”他又是极为肯定地回答道。
却不料扶苏一挥手示意旁边的侍卫将其拿下:“你凭什么拿我?乡亲们,你们看看,他们就这么草菅人命啊!一定不能让他们挖河啊!”
“聒噪!”扶苏被吵得烦了,随口丢了一句,没想到那个男子就吱吱呀呀说不出话来了。众人不知扶苏施了什么妖术,都不敢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了。
“一个世代务农的人怎么会有这么白皙的皮肤和这么纤细的手指?你的扮相就已经出卖了你。”扶苏头头是道地分析着。
那男子见自己已经败露了,只能咬破嘴里的毒囊自尽了,甘婧见到他视死如归的表情,正要组止,却还是晚了,鲜血从他的嘴角缓缓淌下。
“这、这。”“这是怎么回事?”老实巴交的农民全然没有看清楚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那个男的突然就死了?刚才那个所谓的秦国皇子说的话是真的吗?难道他们真的是被骗来的?
“此乃我秦国皇室宗印,尔等可请识字之人验证。”扶苏拿出自己腰间的锦囊,取出一个金光闪闪的印鉴呈现在众人面前,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赢扶苏”三个大字。
“三叔公来了,让一让,让一让。”就在他们还在讨论着该请谁来验的时候,一声雄浑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农民们一听,恭敬地让出道来。看来,这个三叔公在他们心中还挺有地位的。
“老朽来验,如何?”那正坐在两人抬着的藤椅上的老丈人还真是老当益壮,说起话来丝毫不弱。
“既然这个村子的人都如此尊敬您,扶苏又有何理由不可?”扶苏微笑着示意身旁的侍卫将自己的丝印交到三叔公手中。
但见那已经被放到地上的三叔公颤抖着接过侍卫拖过来的印鉴,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突然起座,硬是颤抖着双腿恭敬地跪下,双手往上还托着刚才的那个印鉴:“草民参见秦皇子!”
村民们皆是一愣,但很快也学着三叔公的样子行礼:“参见秦皇子!”声音洪亮之中却略微带着几分颤抖,谁让他们敢去质疑大皇子的身份的。
扶苏满意地笑了笑,衣袖一弗便将老丈人手中的印鉴收回自己身边。亲和地弓身扶起他:“老人家快请起。”
被扶起的老丈人尴尬的笑了笑,歉意道:“都是老夫管教不周,竟让全村子的人在别人的教唆下起义,请大皇子责罚。大皇子的美名老夫是深有所闻,肯定不会做出伤害黎民的事,这件事,老夫相信大皇子也是为我们好的。”
看来还是这个三叔公开明,站着的众人松了口气,扶苏也温润地笑了笑,解释道:“凌患之灾已淹没了东南农地,该处农民民不聊生,而贵地却是水源略缺,本皇子与卫国丞相作这一打算,主要是为了缓解黄河凌患,而同时,也帮着你们解决用水问题。其他人,也都起来吧。”
听到秦国皇子都这么说了,他们不禁松了一大口气,没想到开挖新河道不仅不会害他们,还对他们有利,齐身叩拜:“秦皇子千岁千岁千千岁,丞相千岁千岁千千岁。”
才刚刚出现的李斯又一次听到千岁,心中愤懑不已,不是都已经安排好了吗?怎么还是被他给破解了,这样下去,他的任务可能完成不了了。
“都起来吧,你们往后还是要多读书,增长见识,才不会被人那么扇风就躁动。此次卫国新考检制度改革本皇子也略有耳闻,在本皇子看来,这一项的错和右相大人没有丝毫关系,只是一些贱婢私相授受。右相大人在位这几年的功绩,我相信你们卫国的人比本皇子还清楚!”
扶苏这是顺便要帮自己澄清吗?听到他的话,甘婧抬眸直射他阳光下明媚的左脸,感动与困惑并存,这个才见了不到几面的人,为何就要如此帮助自己!
“是啊。还是秦皇子深明大义。”老丈人感叹道,微微叹息。
“老人家怎么能吹那么久的风,你们还不快将老人家扶回去。”细心的扶苏对着藤椅旁边的两位男子吩咐道。
“哎,这老了,人也不中用,有幸见到秦皇子一面,老朽也死而无憾了。若有机会,请秦皇子一定要到寒舍一坐!”老人家坐在即将离开的藤椅上,絮絮交代着。
“好,有机会一定去。”扶苏笑如春风地点头答应道。
随着人群的渐渐离去,扶苏转过头来,含笑正看到甘婧,却又是相对无语。
而等两日后两人再见面时,最终却是甘婧打破了这僵局。
“你起来把这药喝了吧。”甘婧看着放在桌上的乌黑的药水,淡淡吩咐道。毕竟他是因为凌患才晕倒的,毕竟还是她欠了他的。
“你倒还真是生分,将三尺禁地诠释得到位。”扶苏目测了一下他们的距离,无奈地打趣道。
“工程预计今晚便可以完成,秦皇子今日便先歇着,本相已经派人去领队了。”甘婧一如往常的客气。
“那也好,你想得周到。”扶苏无奈地转过头,叹了口气。本来这会是一个好机会的,没想到,还是一言难尽,自从上次农民事件之后,扶苏感觉他离她越来越远了。
整整十天,日夜未停,由扶苏率领着三万士兵将新河直接挖到了魏国西北处,看着河流改道,河水渐渐分流,久违多日的阳光终于洒在每位士兵的脸上。甘婧看着那群正在岸上玩水的士兵,浅笑地摇了摇头,却被对岸的扶苏尽收眼底。
“你几日返京?”扶苏进入甘婧的军帐,看到鉴梅等人正在收拾行礼,担忧地问道。
“明日。此次治患多谢秦皇子。”甘婧回答得干脆、不留一丝留恋。
“好。”扶苏心头一紧,原来这么多天的相处,她还是没能让自己以扶苏这个身份住进她的心里,在她看来,他就只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秦皇子。望着扶苏失魂落魄的身影,甘婧不知为何又是想起了那个男的。
风雨无阻,甘婧一行当真就在隔日清晨离开,连道别也没有留下一句,扶苏望着那队已经消失在黄土之上的身影,撑着开始隐隐作痛的头,满眼失落。
“大皇子,接下来我们是否启程前往战地?”李斯不晓得为何他会变得如此神情反复无常,但为了自己的行程考虑,还是出言发问。
“嗯。”
满地黄沙,在寒风中却也淹没远行的一队人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