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圣诞假期,杜塞尔多夫
每年一到圣诞节,恰恰是我心情最郁闷和最孤独的时候。
无论是和德国朋友在一起,围着圣诞树,点蜡烛,吃大餐,分礼物,还是参加德国教堂的聚会,吃点心,唱圣歌,我都感觉自己是个局外人,融不进他们的天主教文化。因为毕竟不是在西方环境熏陶之下长大的,东方文化永远是自己的根!
来德国的第一年和第二年,我都是跟安娜玛丽和伯纳德一家在一起过的圣诞。第三年,我又和安东尼的家人过了圣诞,德国氛围的圣诞节已经体会得非常充分了。今年是我来德国的第四个圣诞节了,安东尼只有两天假期,而我的大学整整放假两周!
我给钱少芸和许嘉分别打了电话,约她俩一起过圣诞。少芸陪法国老公去巴黎过圣诞倒是预料之中,新婚燕尔嘛!可没想到许嘉也陪四川博士后去法国旅游了,看来人家都是沉浸在热恋之中,哪里顾得上和我一起过圣诞!
我又赶紧打电话给姜灵,问问她是不是一个人?可人家陪着德国男友去瑞士滑雪去了。虽然是婚外恋,不过这在国外也是常有的事儿,先找好备胎,再和原配分手,总之两个人情投意合哪管别人羡慕嫉妒恨!
想来想去,我又打电话问徐姐是不是准备一个人过圣诞?徐姐说她报名参加了学校的学生旅游项目,去慕尼黑和新天鹅城堡。她说她早在国内就听说了南德那边不一样的风情,这次有机会一定去看看。徐姐刚来德国还不到半年,对德国的好奇还是可以理解的。慕尼黑我去年就去过了,新天鹅城堡我是准备和安东尼下次旅游的时候一起过去,所以我只能祝徐姐玩得高兴了。
最后,这些女友闺蜜里面就只剩下李毅还没有被我骚扰了,可李毅是全家在德国,儿子在杜塞尔多夫上小学,老公是陪读。每天中午,她都不像我和徐姐去大学的餐厅吃饭,而是带上由老公前一天亲手烧制的上海菜作为午餐,让我和徐姐非常羡慕。想到此,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打扰人家了,只是发了一条祝他们全家圣诞快乐的短信。
大学宿舍几乎已经空荡无人了,加上外面的湿冷阴雨天气,我下决心一定不要在德国过这第四个圣诞了。我的邻居菲律宾女孩拉凯儿本来一直是我最谈得来的好朋友了,而她竟刚刚离开了德国。
拉凯儿比我大两岁,个子不高,皮肤棕色,油黑头发,虽然貌不惊人,但聪明绝顶,在杜塞尔多夫大学药学系四年博士,先后发表SCI科研文章共五篇,最高影响因子10.3。
本来拉凯儿完全可以留着德国,并找到收入可观的工作。但夏天毕业后她很快回到马尼拉大学任药学系主任。
我估计也许是她对严谨冷漠的德国社会有深切体会,感觉很难融入,也许不愿意被乏味的德国生活老化和吞噬,所以毅然在毕业后十天回到了她的故乡。
拉凯儿的回归对我有一定震撼,到底菲律宾比德国有何吸引人之处?
为什么那么多亚洲人都忍受不了德国封闭的社会生活,纷纷在学业完成后,尽快回到自己的祖国?
是不是我也会效仿他们,走回国之路呢?
为了寻求众多问题的答案,我决定去菲律宾找拉凯儿,也看看亚洲其他国家的风土人情。
菲律宾马尼拉
从法兰克福飞了16小时,快到马尼拉了。飞机降落前,我把冬季衣服一件件脱下来,只穿T恤衫和牛仔裤,仍不免出汗。马尼拉冬季温度可高达32℃。
在熙熙攘攘的接机人群中,我终于找到了久别的拉凯儿,她穿着黑色T恤衫,皮肤晒得更油黑了,人倒是胖了点儿。她指着旁边穿白色裙子的年轻瘦瘦的女孩介绍说:“这是我妹妹依娜。”
在机场,我们碰到一伙儿从北京来的既像生意人,又像黑社会的哥们儿。他们很仗义,非要用山地吉普车把我们送到拉凯儿的家。
其中那个领头的仗义大哥,听说我一个人从德国来,马上说:“你小姑娘胆儿挺大,一个人敢跑马尼拉来,知不知道最近菲律宾特乱?”
也许很乱吧,但没人敢骚扰我们。
菲律宾是天主教国家,曾先后被西班牙,美国,统治。其中西班牙统治时间最长,近300年。所以菲律宾整个国家渗透着浓烈的西班牙天主教文化。
受宗教传统影响,这里大多数人思想比较保守,婚前性行为被视为不贞洁,新婚之夜女方被要求是处女。宗教影响最大的就是不能离婚和堕胎。所以菲律宾女人一生都要生很多孩子。
拉凯儿家里兄弟姐妹八人,她排行第七,妹妹依娜排行第八。最大的哥哥快50岁了,而拉凯儿的爸爸妈妈已经70多岁了。到这里我才知道原来这种多孩子的家庭在菲律宾是非常普遍的。
这里物质生活水平比较低,德国中产阶层的一个月薪水,拿到菲律宾可以生活一年。
虽然是马尼拉大学药学系主任,但拉凯儿的公寓还是比较简陋的,她把妹妹的睡房让给我,她们姐妹俩挤在一起睡拉凯儿的房间。
最让我惊异的是她们洗澡居然是用凉水,难道普通的菲律宾家庭都没有热水吗?虽然天气很热,我还真是平生第一次用最快的速度洗完了凉水澡,体验了真正的菲律宾生活。
马尼拉的市中心应该算繁华,购物中心也有琳琅满目的感觉。这里的公交真是太便宜,只相当于人民币五毛钱,当然条件也很落后,是敞篷车,随叫随上。
晚上,拉凯儿姐妹找到一家当地的餐厅,让我品尝当地美食。我们边吃边聊。我发现菲律宾人饮食习惯还是和西方比较接近,他们都是使用刀叉,而不是用筷子。
饭后,拉凯儿顺便叫来她的两个朋友,两个人开着一辆车过来,看样子像是生意人,拉凯儿介绍说这两位都是她的发小。我趁机打量这两个菲律宾男人,发现他们的个子非常矮,还没我高呢!两个人都穿着印有棕榈树的短袖衫和大短裤,脚上穿的都是拖鞋。
两个菲律宾男士热情地建议开车带我们去逛逛购物中心,拉凯儿一看有车也放心了,同意去逛逛。我估计平时拉凯儿和依娜一般不会夜晚出门,因为菲律宾的治安可能真的不像中国那么安全。
回到拉凯儿家已经快半夜12点了,我们匆匆睡了,拉凯儿说明天带我好好玩玩。
第二天是星期六,也是我度假的最后一天。
拉凯儿不上班,她提议带着我和妹妹依娜一起,从马尼拉坐船到对面的一个海岛上观光。
早上我们出发的时候,海面上还是风平浪静的,虽然这种渡船条件一般,但海上行驶的速度还是很快的。一小时的时间很快就到小岛了,我们一起参观了岛上的景区,一路上还是蛮快乐的。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当我们回到等待回船的地点时,岛上忽然刮起了大风,没想到,风越刮越大,随即变为强台风。
我们的船刚开动五分钟,便上下颠簸比飞机上的超重和失重还严重。许多人呕吐起来,一船人都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度恐慌,几个菲律宾女孩子已经吓得哭了起来,拉凯儿的妹妹依娜也吓哭了。
我和拉凯儿紧紧拉着她的手,拉凯儿安慰着她,但我知道我们俩也非常害怕。我似乎看到自己的心在手上咚咚咚地跳着......
我从未像那天那样强烈地渴望生命,为什么上天只给每个人一次生命机会?
而我此时才知道生命是如此美丽,如此让人留恋。
看着全船人的惊慌和焦虑,我终于体会到人类那种在灾难中求生的欲望竟是如此强烈!相比之下,荣誉,地位,金钱,名利,都显得通通微不足道了。为了每个仅有的一次生命,其他任何身外之物都可以不要。
濒死的时候,人眼前往往浮现出一生最爱的亲人和最快乐的生活片段。我想起小时候和爸爸妈妈在一起,那些天真烂漫只有欢乐没有痛苦的童年往事。
其实每个人最幸福的可能就是童年,就是当我们什么都不明白的时候。而当我们什么都明白了,整个生命已经过去了一半,那剩下的一半却不知道会飘向哪里......
船上已经20分钟过去了,急中生智的船长和大副最后当机立断,赶紧掉头,把船开回小岛。大家被安排在小岛的简陋旅店过夜,虽然条件艰苦,但整船80余人得以幸存。
第二天早上8:00点,我们大家被安排重新上船,开回马尼拉。虽然风已经很小了,但惊魂不定的人们依然心有余悸。
也许是因为对台风的高度警觉,我感觉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说话。好像谁发出的一点点声音都会让大家敏感的神经彻底崩溃!
我和拉凯儿,依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有保持100%的沉默。
我感觉自己的心依然非常紧张,坐在船中间的位置上双腿几乎不能动弹。我的眼睛一直盯着船上的钟表,希望时针分针快快走啊!那一小时似乎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小时了。老天爷救命啊!我在心中呐喊着,唯一的念头就是盼望时间快点过去。
终于,当船上的时钟指向早上9:00点,马尼拉海岸的高楼大厦开始映入眼帘,我的心终于像石头一样落了地。我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觉得活着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
从渡轮站的电视报道中我和拉凯儿依娜看到另外一只船已经有大约100多人同时遇难。
上天保佑!我看到拉凯儿依娜都双手合十祈祷着,我们那一船人幸免于难是多么的万幸啊!
北京的妈妈和姐姐在电视上的新闻里也看到了菲律宾突发台风的消息,妈妈心急地让姐姐给拉凯儿的家里挂电话,希望我们没出事儿。听到了我的声音,妈妈和姐姐才觉得如释重负,嘱咐我赶紧回德国吧,以后千万别瞎跑了。
第三天,我到机场顺延了机票,因为台风的影响,机场大多数航班都延误了。当我终于搭上了飞回法兰克福的飞机,我只是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有种往日不堪回首的感觉。
我再也不想来菲律宾了,而且我忽然感觉德国的一切真的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