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底,杜塞尔多夫
相爱的人最怕的就是分离,没有爱过的人是不会体会到爱人离别的痛苦的。
唐代诗人元稹的一首《离思》正是我当时心境的写照: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圣诞假期,正是西方家庭团聚,举国欢庆的最大节日。看着德国人灯火辉煌,热闹喧嚣的圣诞市场,我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从何天莱离开德国的那一瞬间,我的心也随他而去。对他的思念让我彻夜难眠,我感到一生从未有过的寂寞和空虚。
壮着胆儿打长途电话到深圳就想听听他的声音,可他不是要去开会,就是在飞机上关机。
有一次刚说了两句话,他马上意识到我这边是半夜,像哄小孩似的说:“快上床睡觉去,我过几天打电话给你啊。”当时北京时间是上午9点,德国凌晨3点,时差正好6小时。
可他一直没有打给我。
似乎形成了一种习惯,我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把他的名字输入搜索引擎,那样就会发现关于他的故事,他的一切。
我查到英锐公司网页新闻,期间有两个重要医疗仪器展会,在南非和印度,所以估计他又忙起来了。
如果我不用上课学习了,如果我有足够的钱可以买双程机票,我会马上奋不顾身地去南非和印度找他,哪怕看他一眼也好。
不久,我看到国内几家电视台采访他,还有他作报告如何开创私企先河的新闻。如获至宝,我把他的照片和文章都小心翼翼地下载了,放在我的私人文档里,永久保存。
西方国家过节时是单身的华人最冷清的时刻,他对我讲过的那种一个人在国外百无聊赖的感觉,让我一下子得到了极其深切的体会。
我知道我的心在他那儿。我想扔下所有的一切去深圳找他,哪怕在他公司作个秘书,或普通职员,或销售代表,再苦再累我都任了。我不在乎他给我多少薪水,我就想天天见到他。
我几乎不能在德国安下心来,真是度日如年,每一分,每一秒,都那么难熬。
但一想到爸爸妈妈在杜塞尔多夫机场回国前语重心长的话语:“一定要拿到博士学位,这是全家对你的期望。”
我不能让全家失望,现在离开德国回国就等于逃学啊!
2002年除夕之夜-
我独自来到御苑饭店,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僻静的角落里,只点了菊花茶,一份素菜,白米饭。这些天,我一直没什么胃口,就像人常说的,有一份爱的牵挂的人,往往没有饥饿的感觉。
看着我们曾经聚餐过的那张桌子,那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不知道天莱他现在身体怎么样了?那么多国际旅程一定让他非常疲惫,而且生物钟总是错乱的,不经常坐飞机的人肯定体会不到。
更重要的是,商场如战场,相信他的每次公差除了身体方面的劳累还有精神方面的紧张,因为面对的都是几百万,甚至几千万美元的商业谈判。
想到这些,我心里也有一些释然,毕竟比起他那么马不停蹄忙碌地工作,我还可以在这里安静悠闲地饮茶吃饭。其实作学生也蛮好的,没有那么多责任和义务,只要学习过关管好自己就行了。
虽然可以暂时压得住自己想他的念头,但思绪啊!谁能控制得住?
这是刚好饭店广播里传来了李克勤的粤语歌【一生不变】:
“可知分开越远心中对你更觉挂牵
可否知痴心一片就算分开一生不变
反反复复多次失恋
进进退退想到从前
让我再吻你吻多一遍
别了不知哪一天再相见...”
春节后的一天,我接到何表妹的电话,约我到她家吃饭。
她其实并不姓何,她叫石立群,是何天莱的姨表妹,比我大4岁。她在上海长大,来德国5年了,杜塞尔多夫大学计算机工程硕士毕业,现在德国电信公司工作。
她的厨艺真好,江南风味,又善家居,房间里一片温馨。看来,德国生活对她来说已经完全适应了。
立群告诉我她在国内曾经结过婚,后来性格不合分手了。她说中国男人也许不太适合她。
她拿起桌上和现男友的亲密照片介绍说,男友是比利时人,在荷兰工作,他们每次约会要开车至少3小时,两人轮流去对方那里。
目前这种情况在西欧比较时兴,叫周末情人。
她问我来德国几年了?学什么专业?喜欢德国吗?我都如实回答了。我问她最近何总好吗?她说表哥和她平时并不联系,只是每年来杜塞尔多夫开MEDICA展会时才找她。
她说小时候曾经在表哥家里住过一段时间,那时侯天莱哥已经上大学了,所以她就住在他的房间。她说表哥是一个非常整洁的人,房间收拾的比女孩子还干净。
我对天莱的往事真是百听不厌,知道的越多让我对他越发喜欢。但我又怕立群看穿我的心事,所以也不好意思向她打听太多关于天莱最近的事情。
临别的时候,立群忽然有意无意地对我说:“听姨妈说表嫂最近从美国回来了,分开这么久他们还能团聚,不容易呀!”
我的心一沉,猜想这才是天莱那么长时间不给我打电话的真正原因吧!
幸亏自己还没有冒冒失失地追到深圳,心里想象着天莱可能会委婉而不动声色地把我撵回来吧!
“还是学业最重要。”他应该是板起脸这样严肃认真地对我说的。
确实,这学期有两门课程把我们同学的精神都紧张起来了:一门是生物统计学,另一门是SPSS编程(一种生物统计常用方法)。能把这两门考试过了,不但硕士毕业没问题,估计将来还可能成为科研能人。
为了学习上共同进步,教授把我们班级18名同学编成3人一组。我同组的除了克丽斯蒂娜,还有一位沉默寡言的德国男同学。他的名字是同学名字里最长的,我花了整整3天时间才记住:安东尼约翰阿纳同赛巴斯蒂安杜普瑞。
最后我只好简化成:安东尼。这个和伊丽莎白泰勒主演的美国电影【埃及艳后】在剧中的情人同名,比较容易记住。
安东尼,33岁,身材高大,金棕色头发,碧蓝的眼睛,配上薄薄的眼镜,颇有学者风度。他的爸爸是法国人,流亡贵族后裔,妈妈是德国人,父母都是医生。家有兄弟姐妹七人,他排行第三。
安东尼毕业于慕尼黑大学医学院,获医学博士学位。曾在柏林作过两年儿科医师,后来对医学社会学产生浓厚兴趣,到我们这个硕士班学习,希望以后转型到社会医学领域做研究工作。
“恒温”是我对他性格的全面总结。因为同学一年多,除了必要打招呼的礼貌,从来没见他特别高兴,开怀大笑过;或特别伤心,生气发怒过。永远是早上上课第一个来,下午下课第一个走,一样的早餐,一样的午餐,秩序井然。
安东尼的刻板稳定和我的浪漫激情形成了鲜明对比,但我们却成为了学习上的好搭挡。
统计学口试后,全班18人竟有5人不及格。我也曾担忧过,但万幸的是,不及格的不是我。两位俄罗斯男同学,两位德国男同学,还有格鲁吉亚女同学米卡,5个人都需要补考了。
我和克丽斯蒂娜,安东尼,西维雅,汉纳斯等几个同学,一起来到老城的西班牙海鲜馆来庆祝我们顺利过关。不过,在国外消费一般都是AA制,所以对每个人都公平。大家喝上了西班牙红葡萄酒,这种酒很甜,是我最喜欢的,大家尽情欢乐。
借着酒兴,克丽斯蒂娜忽然问我说:“安东尼是不是喜欢你呀?”接着又说:“你俩很般配啊!”
我抬起头看到安东尼正微笑地看着我。
我们在一起学习确实很般配,第二个考试SPSS统计编程也顺利通过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无论在哪里,我都能感觉到安东尼微笑的目光。
我给家里打了几次长途电话,本想向妈妈汇报一下安东尼的事儿,可家里居然一直没人接电话,我隐隐地感觉到什么不对劲了。
打到姐姐单位电话,好不容易找到她,才知道家里出大事了。爸爸上班时突然晕倒,不省人事,紧急抢救后脱离生命危险,诊断为急性脑血栓。
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急着要买机票回国,但妈妈坚决不让我回去,她说爸爸最大的希望就是我能够拿到博士学位,为家里增光,说姐姐在旁边帮忙,爸爸的康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妈妈和姐姐两人看护爸爸已经够了。
“没拿到博士学位证就别回来!”这是妈妈给我下的铁命令。
我心里矛盾极了,觉得最对不起爸爸的就是上次因为我的时间安排失误没有陪他去柏林,还以为以后会有机会,但没想到他这一病不起,估计爸爸以后再也没有出国的可能了。
想到父母对女儿奉献了那么多,而自己至今却对他们没有任何回报,我的心情除了懊悔就是歉疚,而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常常一个人安静地在校园里走走。
回到宿舍,看到门缝里夹着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