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阳推着安详的父亲,缓缓走着。天上虽乌云密布,但雨势渐小。
高耸的路灯向街道施舍着昏黄的灯光,那些善意的施舍被繁盛的梧桐叶随意的撕扯着,路灯的善意被四分五裂后,斑斑驳驳的散落在潮润的地上。有些被落叶上的积水反射,而另一部分则像是散落的鲛人珠一样将马路照亮。
七月的南方,雨后的夜晚气温悄然下降。倏尔一辆汽车驶过,一阵冷风从背后袭来,穿着短T恤的夏明阳感觉到一阵寒意。转了好几个街道后,他终于将父亲送回了医院。这样的夜里他不想在医院里面待着,并不是他害怕病院,而是因为自己那张长得和叔叔过分相似的脸会吓到父亲。
夏明阳想自己既然回来了,那以后陪父亲的时间还有很多,也不一定要在今晚,何况现在的他还满身泥泞。他想到这里,便转身离开了。
夏明阳走了几步又停下来,他站在被街灯染黄的梧桐树下,看着马路对面小区里的灯火阑珊,才发现自己根本无处可去。
谈起家,夏明阳还有家吗?父亲病了四年,母亲也在四年前的那场车祸中不幸罹难,现在他外公也不在了。
夏明阳从兜里面摸出一支烟,抽了起来。他散乱的脚步就像在空中肆意散开的烟雾。
夏明阳浑噩的走着,所有的思绪也在大脑肆意游走着。他散乱的脚步不知道走了几条街区,当他抬起头时,才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外公的楼下,他抬起头,向夜空望了望。天上的云翳黝黑而浓密的布散着。他看见如残烛摇曳般的外婆,在阳台上向着楼下张望着。
夏明阳想起七年前的那个上午,母亲也是这样在阳台上张望着。
夏明阳抽完烟后,回到了那温馨的家里。
外婆开了门将夏明阳拉到外公的遗照前,用苍老而褶皱密布的双手摸着他的脸说道:“明阳,你外公有你这样的外孙是他的福气,你快去洗澡吧,别感冒了。明天传寂会来接我们去他那里住,早点休息吧。”
外婆说完把脸别了过去,夏明阳看见外婆的眼泪爬满了眼角的皱纹。外婆缓缓向着卧室的方向走去,驼了的背,像是一座矗立的山峰屹立在他的眼前。
洗完澡以后,在黑暗中夏明阳听见外婆的叹息声和抽噎声,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回响着。他双脚僵硬得像被灌注了水泥一样,他不敢去安慰外婆,他害怕接触到空气中残留下来的亲人气息,他像个被噩梦惊醒的孩子,在这样的夏夜里泪流不止。
客厅里的摆钟,更漏般发出不曾停息的声音,从老钟里面发出的声音,一秒一秒的划破了夜里的沉寂。
夏明阳才发现背了灯和月,外婆对外公的思恋已如同十年一样的光景一般漫长。他想起当年杨旻雪将手放在他的胸口那个瞬间,到现在也是七年的光阴了。
夏明阳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时不时的传来夜雨拍打窗户的声音。他不知是何时才睡着。
表哥敲响他的门时,夏明阳迷糊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开门看见是李传寂便叫了一声:“表哥,你来了。”他说完揉了揉干涩的眼。
“嗯,明阳,我今天把外婆接到我们那里去,你和外婆一起过来吧!多陪陪她,你也知道的外婆,现在是一个人了……”李传寂说完扶了扶鼻梁上钛合金的眼镜架子。
夏明阳比谁都明白,外婆一个人住这里有多危险。看着年事已高的外婆孀居于此,他也于心不忍。可是一说到要去舅舅家里,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尴尬的事情,自己的抑郁症现在还没好。可是一想到让外婆陪自己住在这个充满回忆的老房子里,他更觉得自己残忍。此刻他的内心特别纠结,他踌躇的站在卧室的门口。
“明阳,你先过去帮外婆收拾东西吧。”表哥叫道。
夏明阳看着苍老的外婆,他知道其实外婆也不愿意去舅舅家,但是为了外婆的安全,也只能让外婆去了。
李传寂看着夏明阳一脸的惆怅,便走到他身边说道:“我想你也不愿意去我们那里住,所以我也给你安排了住处。只是有点远,但离姑父的医院很近,你要是不愿意住那里的话,外公这里也可以住,当然你家也可以住。就看你自己愿意住哪了。”表哥说完,拍拍他的肩膀。
表哥已经帮他夏明阳安排好了好几处住处,舅舅家的别墅虽说宽大,但是夏明阳不愿意去住,再者表弟今年也要高考了,他去了必定会打扰到表弟备考。自己的家更是他不愿意面对的地方,那个家早已经空了四年,再空一段时间也无妨。外公这里,他更是不愿意住,毕竟外公才走了。他害怕自己又走进回忆的死胡同。最后他想到了父亲,身为人子的他已经在亲情这块却失得太多,他想多陪陪父亲。
“表哥,我还是想多陪陪父亲,我去表哥给我安排的那里吧。”夏明阳笃定的看着李传寂说道。
“那好吧,我们先把外婆送到我那,吃完中午饭,再送你过去。”李传寂说完转过身去,脸上漏出一丝诡异的笑容。然后转身扶着奶奶下了楼。
夏明阳和李传寂将年迈的老人安排好了,吃过午饭之后,李传寂和夏明阳又驱车向着夏明阳的新住处驶去。
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夏明阳,看着表哥清瘦的侧脸,目光扫过表哥平整而又一尘不染的白色衣领。他想起了七年前,父亲送他去高中报道的那个上午。那时的他还是青葱少年,那时也是一段灿烂的青春岁月,他还没有经历这么多的变故。
表哥的迈巴赫在市区转了又转,夏明阳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四年了,这座城市与他的变化都很大,可是在他仔细看了看之后,却又发现这座城市好像一点也没有变,还是原本的轮廓与本心。
“明阳,我给你安排的那个小区,有点偏远,但也还方便。小区里面住的都是些高级白领和上班族。像绿化啊公共设备这些也还可以。比如说篮球场啊,乒乓球台啊,网球场,游泳池这些都有,也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李传寂说完嘴角的肌肉抽动着,李传寂这么安排自有他的用意,在选房,装修这些事情上面,他都亲自安排。
李传寂一边开着车,一边用手调整了车载音响里的音乐,从原来beyond的《真的爱你》切换到了James blunt的《1973》
“明阳,你喜欢James blunt吗?”李传寂的声音很厚重,泛着如同切割铁块的呲呲声。那声音像一把锋利的瑞士军刀,从李传寂的嘴里刺出,划破了周遭沉寂的空气。
“James blunt,英国灵魂歌手,大卫诗人,以一首《you are beautiful》红遍全球。”在夏明阳的脑海里又响起了某个人的声音。夏明阳知道James blunt也是那个人告诉他的。他大脑深处某个角落里,又闪过那个少年的脸庞,那个和他长得分外相似的少年。
“还可以。”夏明阳说完之后,脸色有些沉郁,像此刻受厄尔尼诺影响的天空一样。他的心情莫名阴郁起来,他说不出那里不适应,只是觉得自己该多吃几片焦虑平。在听完《if time all I have》之后,他又好像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五月的那天,天空也和今天的阴雨密布一样。
说话间,车子已经稳稳的开到了光合小区门口,保安看了看李传寂的出入证之后,对李传寂会心一笑。然后说:“李先生,您来了!”
“嗯,我带我表弟来这里住,就他一个人,才从哈尔滨回来。”李传寂礼貌而儒雅的回到。
“有您这样的表哥,真好!”保安回头又笑了笑,朝保安室内挥挥手。
车子稳稳停在了B栋,夏明阳和李传寂下了车,夏明阳问到:“哥,在哪?”
“就在B栋3楼,你看梧桐树树枝最繁盛的那扇窗户就是了,这房子是个两居室,你一个人住应该够了,本来想着给你安排一个一居室的,雪儿说你这么多年没有回来了,怕万一来了朋友没地方住。先不说了,我们把东西提上去吧,看这天好像又要下雨了。”李传寂一边打开后备箱右手提出他的行李箱。他急忙跑去搬那个最大的箱子,随着表哥朝着楼里走去。
小区里的保安见他们进去之后,便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满脸横肉的他还在等着电话那边的那位答应了的许诺呢。
风吹得梧桐树哗哗作响,天上的云层好像承载不了积雨的重量一般,仿佛顷刻间就要掉落下来。积雨云如同虎视眈眈的豺狼,要将这坐渺小的城市吞噬。霎那间,闪电又伴随着风在空中张牙舞爪,俄顷之间却又消失殆尽,这时雷声也偃旗息鼓了,似乎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