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国,冥乱森林,三十余人正坐在几条裸露出来的粗大的树根上休息。
雾气幽幽,霞光靡靡,溪水汩汩,林鸟嘤嘤,苔藓蔓延,菌类丛生,积叶连绵,巨木参天。初临此境,只觉误入异世迷途,一路前行,好似探寻梦幻仙踪。
康晋带出了门中所有高阶以上的猎魂者。这一次,他非要肃雝的野魂人们为他们的愚蠢行为付出惨重的代价。
这里是野魂人经常出没的地方。或许普通人不会关注野魂人的行迹,但作为一个宗师级猎魂者,康晋不能不在意。在光国,现在基本已经找不到任何野魂人的大型据点了。因为光国的官府和猎魂者们有着合作关系,对野魂人的打击力度一向很强。如果想找到肃雝的本据,肯定要在国外搜索。
弓国和光国相连,又是一个以统治松散著称的国家,无疑是野魂人们寄居的好去处。在这里,你绝对见不到任何一面城墙,绝大部分的国土都被密林与山峦占据。如果说四夜国是不法者的聚集地,那弓国就是避世者的乐园。
“师傅,我们这一次找到肃雝老巢的机会能有多少?”马修远将一个水袋奉给康晋。
“十之六七吧。”康晋接过水袋,想了想道。
“我知道大师兄在师傅心中一向是分量最重的。但为了只有六七成的机会,就跑到这不见天日的老树林子里来,是不是急了点?我们可以多派一些弟子出来探查嘛。如果确认了位置,再做计较也不迟。何必要如此劳师动众?”马修远扭晃着他那枯瘦的下巴抱怨道。他这倒不是因为和田泽关系不好,他平时也是很敬重那位大师兄的,只是他一个猎魂世家出身的大师级猎魂者不习惯做这种苦差事。
康晋刚把水壶递到自己嘴边,听到马修远这句话,立刻将水壶摔翻在地。一粒粒水珠从壶内溅出,又在草叶上弹起,最后没入了泥土里。他没有说出什么批评的话,只是将这位弟子在自己心中的排名往下移了些许。
在另一条树根上,仇必报和几个年纪相仿的同门讲着彼此的故事。大家对仇必报这个常年不在山门的同门显然比那些天天能见到的人更感兴趣,尤其这个同门还是他们中唯一个知晓田泽死亡经过的人。关于田泽的事,一路上已经被太多人打听过太多次,仇必报每次都会耐心地对听众们讲述,但他每次讲述的版本又都略有不同。当然,仇必报讲过的每一个版本都不是真实的版本。那些全都是他添油加醋颠倒黑白后的情怀版,但真正的情怀他只会永远埋藏在自己的心底。
“诶,你怎么好像一路上都无精打采的?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仇必报挪到了艾芙莉的身边,饶有兴趣地问道。
艾芙莉抱着裙角,试图让它远离林中潮湿的泥土,完全没心思理会仇必报的问题。
“你的指甲真好看。是自己涂的吗?”仇必报侧着头,盯着艾芙莉的眼睛,似乎在等她转头看向自己。
艾芙莉的睫毛颤了颤,但她却好像打定了主意只将目光放在自己的茉莉白绳绣鞋上。
仇必报正要再详细询问,却被韶慧茜打破了兴致。
“你,你又跑来骚扰艾芙莉师妹。几年不见,想不到你变成了这样。”韶慧茜坐到了仇必报的另一侧,小声道。
仇必报嘴角微扬,从韶慧茜不自觉的表现中看到了当年那个师姐的影子。
“到底是怎么样了?师姐,我有点听不懂你说的话。”仇必报一脸无辜地问。
“就,就是……你这个人啊!”韶慧茜涨红了脸,不知道怎么形容才好。她可不是贾寒梅,怎么可能斗得过仇必报?
仇必报看着这位师姐娇羞的样子,心想要是贾府那位祖宗也这么好对付就好了。他目前十七年零八个月的人生当中,真正算是彼此相识并有一定交情的同龄女人也就四个。第一个就是贾寒梅。那是他从巨大悲痛中醒来后见到的第一张脸庞。当时,贾寒梅还是总角年纪,看起来那么可爱,却已经具有了一个大魔王的全部特质。久别重逢后,这位“贾姐姐”的脾气愈发诡异难测。每每和她相处,仇必报需要动的脑筋都是平时的数倍。虽然有些辛苦,但也不乏乐在其中的时候。
第二个就要说到韶慧茜了。那是在仇必报从淳于意的医馆出师以后。当时他一心要除尽天下魂魔,在帝都巧遇了田泽师徒五人。当他向田泽拜师,田泽发现了他在感受和控制魂力方面的天赋。后来田泽将他收入门下,韶慧茜自然也就成了他的师姐。从初见时对她能对抗魂魔而感到惊讶和钦佩,到现在已把她看作一位需要人体贴照顾的同门师姐,这种视角的变化和仇必报自身实力的改变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心中被仇恨填满的少年,而是一位谈笑间可取人性命的成熟高手。在这样的他面前,一切故作刚强的表现都掩饰不住背后温顺怯懦的心。
第三个遇到的是公冶幼薇。她是个在初见时会让人感到惊艳又神秘的女人。第二次见她是在天竹谷,当时他仍然觉得这个女人深不可测。他不知道在他最虚弱的时候为什么会被救出。这个女人是和九重帮的人混在一起的,是和他的敌人混在一起的。虽然后来在帝都他看破了她的一些秘密,但这仍然不能让他对她放下戒心。对他来说,贾寒梅和韶慧茜都是可以倾诉衷肠的朋友,但这个女人和他只会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第四个当然就是梦婉了。或者把所有接触方式都算上的话,她应该才是第三个。太叔梦婉,这是她的本名。她和他曾经有过两次接触,但当时他只知道她被人称为梦言居士。第一次是在梦中,由她预言了他的一段命运。第二次是在她的小屋前,她直接在他的脑海里灌注了有关地晶神殿的天机。当时他就觉得自己和这位梦言居士有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只可惜两人当时身份悬殊,并未产生真正的交集。当两人真正相遇,梦言却已变为梦婉。梦婉身患奇症,完全不记得往事;而他从未见过梦言,不知梦婉就是梦言。二人彼此偎依,度过了一年时光。谁料好景不长,梦婉竟然不治。弥留之际,心灵终于相通,却只道出了半句离愁。为了留住梦婉,他采取了极端的办法,将她暂时转化成了魂魇。而为了百魇成人的传说,他又踏上了现在这条旅途。
“喂,想什么呢?你还想!”韶慧茜看到了仇必报一脸柔情的出神样子,于是又想偏了去。
仇必报被韶慧茜的叫声拉回到了现实。同时,他也又一次告诉自己,一定要尽早集齐百魇。
“哦,我只是在想,师姐你什么时候嫁人啊?”仇必报很认真地答道。
“你!”韶慧茜这次算是听出仇必报在开玩笑了。
就连一旁的艾芙莉都有了点反应。只见她偷偷朝这边看了一眼,眸中带着些许笑意。
“好了,你们聊吧。我去找师祖聊。”仇必报站起身,毫不避讳地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
韶慧茜有些错愕地看向仇必报。她才刚觉得自己有点融入到了仇必报的玩笑节奏中,不想仇必报本人却已经脱身而去。
仇必报来到了康晋的身边,行了个简单的礼,然后便在康晋身边坐下。康晋这个人虽然很看重礼节,但在私下里却没那么刻板。
“小子,你师傅的本领你学去了几成啊?”康晋问。
“禀师祖,师傅最擅长的乃是锻体之术,徒孙愚钝,仅学得一点皮毛。”仇必报这话说的还真一点毛病都没有。他虽然有隐瞒之心,但说出的话却是事实。他只是把自认为没有必要提起的部分全都隐去了。
“没关系,慢慢来。你师傅的弟子不多,现在大部分又都音信全无。你能回来,就是好的。”康晋难得的有些和蔼。
“其实……徒孙有个小玩意,它可以很灵敏地探知附近的魂力。”仇必报小心着自己的措辞,“或许……它可以帮我们更快找到野魂人的位置。”
“哦?快拿出来看看。”康晋对此很感兴趣。除了仇必报,他大概是这群人当中最着急想要找到野魂人的人了。
仇必报从自己的包袱中摸索出了一个造型美观的白玉盘来。那正是他从地晶神殿中带出来的宝物之一。他将白玉盘平放在手心,附近的人都可以看到白玉盘上面的指针正晃动个不停。
康晋盯着白玉盘看了看,然后皱眉道:“你拿的这个玉盘,它真的有用?”
说实话,不仅康晋这么想,旁边的马修远等人也有这样的疑虑。毕竟仇必报的资历摆在那儿,他一个田泽的关门弟子,身上能有什么宝物?
“请大家暂时收敛自己的魂力!”仇必报大声说。他这话主要还是说给几个大师级以上的高手听的。像韶慧茜那样的普通高阶猎魂者,魂力还没充沛到可以不自觉外露的地步。
等所有人都将魂力控制在自己体内,白玉盘上的指针果然逐渐稳定了下来。
当指针最后停在了一个方向上,康晋颇为欣慰地对仇必报说:“好,好样的!你小子虽然很长时间无人教导,但机缘不错,或许将来能成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