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身体就像进化升级更新叠代了的第n代产品,性能高到大脑中念头一闪便能在同一时间准确执行。这种速度太无情,与其实说是高能,毋宁说更像是失控!原本并无意识的身体好像更能理解事情本质和他真正需要的是什么。蛇仙初晴,不,是蛇仙太平,坐在刚刚灰飞烟灭的常太平的床上,体会着亲手执行的凶杀事件。
他曾经杀死过两只狐狸精。但那更像是比武取胜的结果,是的,那是一种正义的击毙。而这次是面对弱者的谋杀。——无论这个人有什么必死的缘由,或是阳寿已尽,都无法抹掉他心中的罪恶感。
他已经反复去洗了三次手。
他将那垃圾袋拎到卫生间,扔进马桶中,用三昧真火烧成灰,用水冲掉。
日后必须要更自律更节制才行,必须知行合一。否则,他终将被这身体控制,失去自我!
这要求对之前有些优柔寡断的他来说太高了。
天亮之后怎么办呢?很明显,他和真正的常太平长得一点不像,而他也不准备乔装成常太平的模样。——现在这样就够糟心了,若再去扮演他亲手杀死之人,那就太悲惨了。
他甚至不愿去编一个故事,来圆这个改头换面的局面。若老厚来了,他便实话实说,说他现在变为男身,杀死常太平用着他的身份。老厚会如何反应呢?他觉得老厚只会悦纳这个现实。——想将他招至麾下应是他永不放弃的打算。
与其沉迷不好的记忆,不如着手为下面的事做准备。他找来常太平的皮包,以及所有的纸质资料。从手机开始翻看。——的确,手机的样子变了,正面是一个大大的黑色屏幕,有些粘腻,他找来纸巾,蘸上水,擦了几遍。有密码设置,他无法进入。
他开始翻看常太平留下的资料。名片显示办事处地址未变,仍在远洋大厦18层。他以前曾去过一次,整整半层都是办事处,他决定天亮之后去看看,向同事介绍一个全新的常太平。不解释为什么,他们只需接受这个事实就行。如果谁想向老厚告密,他求之不得。
万幸的是,常太平有记日记的习惯,每一天他都记得很详细。甚至记录了每周、每月都要汇报哪些资料。他的字迹工整而隽秀,没有一处马虎潦草,在集团眼里这样的人一定是个人才。来Q市的前三年,他谨小慎微,兢兢业业,日记中记录的都是工作中的事,领导的喜怒及缘由,他对每一位同事的性格评定,对他们工作的意见和建议。三年间,他一路晋升到办公室主任。但三年后,风格突变,每一页都充满了抱怨,业绩不好,待遇不公,管理混乱,看不到前途……渐渐写到了宿舍中的三位同事——不知道为什么,之前的日记丝毫没有提及他们,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他心中既有恐惧又有止不住的快乐,他人即地狱,消失一个地狱就少了一层。第三个同事消失后,偌大的屋子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笼罩在更深的恐惧感中,但同时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释放与轻松,呼吸到了与众不同的清新的空气……
他装作忧虑地向老厚汇报同事的莫名消失,小心翼翼地问是否要增人。得到的回复是:不增了。你全权负责Q市事务。一段时间——超过了同事相继消失的最大时段——过后,他安然无恙,他以为自己彻底安全了……他不由地开始放纵自己,日记中出现了情色桥段,进而所有的日记全是关于情色的描写:他与不同女子交合的记录。超过100位不同的女子和他上过床。他不仅记录,而且画出了这些女子的模样,有花季的少女,亦有四五十岁的妇人,他评价着她们不同的触感和相同的反应,在这日记的文字中再发泄一遍快感……
他享受着黑暗面不为人知的快乐。他写道:我从不给这些女性购买任何东西,大部分时候连开房的钱都是她们出的。我冷漠无情,悭吝自私,反而激起她们征服的欲望。她们送给我各种礼物,手机啊,袖扣啊,钱包啊,衬衫啊……当爱意旺盛时,她们会随意发泄,仿若富翁,孰不知,可能是个连工作都没有的无业游民。他对高知女性的评价是不过如此,但也承认,她们同样弃他如敝履。
他和其中一位女大学生的关系保持了近一年,每周四下午他们一起在一家连锁酒店度过。不久前那女子毕业回到老家关系才告终结。
果然该死。蛇仙太平震惊又鄙夷地翻完日记,想纵火毁掉。但在日记最后一页,他发现了各种各样数字、字符与字母的组合。是密码么?他将其中一串输进手机,手机打开了,果然是密码。那么银行卡、电脑、社保等等的密码必定是这些了!
想了想,还是没有烧掉这本日记。
他打开衣柜,里面的衣物整整齐齐地挂着,抽届里的内衣裤也整整齐齐。他去找了个大袋子,将常太平穿过、用过的衣物全都装起来,将这一袋子衣物连带着那本日记及其他资料一起,放到北向的小房间里。
这房子三室二厅,曾经住了四个人,其余三个逝去大概有些年月了,房间里散发着灰尘和发霉的气息。
真要住在这里么?他叹息了一声。
时间已过凌晨三时,他换了套床单,将凌音上仙的长袍挂好,找出一套不曾用过的内衣,洗了澡,将自己吹干,熄灯上床。好久没有躺在床上了,放松感很快战胜了不安,——那是一种久违的舒适感。窈窈冥冥中,他走进了一个无比真实的梦境。先是经过了一段烟雾迷漫的窄路,也许是座桥梁,然后到达一处冰原,他看到长天洞主满脸愠怒地看着他,目露杀机。是在怪罪他涂炭生灵吧!也许还怪他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他觉得自己逃不过一场责罚,可长天洞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良久,他试着走过去,发现竟是一尊蜡像。紧接着,更多的蜡像向他涌来:满意微笑的凌音上仙,黑暗冰冷的幽冥教主,迷惑不解的初晴,笑意吟吟的金上上,穷凶极恶的边靖,面色阴沉的种道远,还有无穷无尽的各色人等……他们涌过来,看着他,又毫无反应地经过他。
无边的冰冷与恶意在侵蚀着他。他到底是谁?是男是女?来自何处?去往何方?有何意义?这些问题在进入这副躯壳之前他没有想过,现在后悔么?不,只有迷茫,和一种不适配的的痛苦万虫蚀骨般折磨着他……
就在这样的梦境中,晨光重生了。充满恶意的梦境并未令他的身体变得沉重,亦未令他的意志变得消沉。八点钟,他利落地起床,洗漱,将头发盘起,找了一套全新的衬衫,尺寸刚刚好。然后拎起收拾好的常太平的皮包,准备出门。
门铃响了,他一愣。猫眼里看到是初晴,手里的竹托盘里放着四五个甜甜圈。
打开门时,初晴并未抬眼看他,而是平视着他的胸,说:我早上烤的,多做了一些,送你几个吧!她说这话的口气是热情的。
不知该如何回应。有许许多多的情绪和情感堵在他喉咙。事实上他的心在颤抖,和喉结的颤抖一样。这是原本的她,这是原本的衣美,这是现在的初晴。
昨天他看到,她的样子发生了一些变化。体形略微发胖,脸上多了些肉,皮肤变得白且细腻,眉毛应该用一种特别的技术修整过了,比以往更修长更浓密,气质更时尚了。而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初晴,穿着宽松一点的家居服,看上去多了一分过往不曾有过的贤惠和甜美。
你好。他说。心里说的是,你好,初晴。我不过去了仙界一时,回来却要迎接和消化这样的巨变。
陌生的声音和异样的气氛终于引起初晴的注意。她抬起头,不由地失声惊叫:我的天,你是谁?常太平呢?
我就是常太平。
啊?你整容了?
他淡淡笑了笑,接过甜甜圈,说谢谢。
你真的整容了?那这头发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留的?骗人也不带这么骗的吧?我上次见你应该不过,不过三个周吧?难道是接的?
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常太平。他转身走到餐桌那,放下公文包,坐下来,开始吃那甜甜圈。
发酵的面粉、蜂蜜和糖,散发出的酸酸的甜蜜感自他口腔扩散开来。这样的美食是能催化泪腺的,他不由自主地泪眼婆娑。
真好吃!他说。
初晴走进来,关上门,也坐到餐桌那,满脸好奇地看着他吃。
不可思议!我了解全市的整形机构,应该没有哪家有这样登峰造极的技术吧!看上去太完美太真实太自然了!
你喜欢吗?他问。
我?这个问题把初晴给问住了。对这个宿舍中的人,她只有亲切和感激。他们常常主动照应她,每个月都送来集团的福利:很多的鲜鱼、干鱼,或鱿鱼。只是这几年,原本的四个接二连三地不见踪迹,只剩下平时看上去有点怪的常太平。完全谈不上喜欢,心中的情感更多是怜悯吧。
蛇仙太平也觉得有些唐突。一笑化解:我跟你开玩笑的。我只是想开始一种新生活,你支持我么?
支持啊!支持!只是你变得这么……这么美丽好吗?哈哈!这么倾国倾城,很难过平常生活吧!
你支持我就好,我以前好像没有什么朋友,希望以后……能有更多人喜欢我。
这番话打动了初晴,她的眼眶红了。满眼疼爱地望着他:会的,一定会!
但她还是不相信这是常太平。常太平虽然个子蛮高,性格冷漠,但神情举止总给人一种猥琐之感。而面前这个常太平,高挑伟岸,青丝宝髻,气宇轩昂。这么美丽的躯体,只可能是明星,怎么可能是常太平呢?整容技术有这么伟大么?这个屋子真是好生奇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带着这样的疑问下了楼。
经过这个小插曲,太平觉得自己一时失去了意志力,他拼命地抑制自己下楼去找初晴,拥抱她,向她倾诉这五年间的遭际。不,不行。无法预料初晴会有什么反应。他现在对所有人物事都要重新进行评估。在找到冰雪玄珠之前,不可以暴露自己的身份。
电梯门打开,他迈步走进了远洋大厦第18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