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Q市已经没有中心地带，或者可以说处处都是中心地带。远洋大厦位于传统意义上的中心地带，是最早崛起的高楼大厦，煊赫一时。但在发展迅猛的城市节奏中，益发势落了。穿过玻璃幕墙，走到内里，萧条的感受愈加明显。
第18层，也已不是集团的天下。而是被至少7家公司挤到了角落里一个小房间。光线淡薄的空间里挨墙排了两排几张办公桌，总共坐着三个人。都是年事渐高、面色发白、体形发胖的中年妇人。
他的到来，没有激起任何反应。没有抬头，没有问候，各忙各的。——看起来，好像没有更新自我介绍的必要了。
他咳嗽了一声，说：开会。
三个妇人齐齐地朝他看来，逐渐地表情略显诧异。一个戴金丝框眼镜的短发妇人问：你是谁？
这正是我要说的。我是常太平。从今天起，我以新的形象面对工作，面对你们。也许你们会有些吃惊，不过这就是事实——我们要时刻保持新的心态和新的形象去迎接新的挑战。希望我也能看到你们的变化。现在，请重新介绍一下你们自己！
寥寥数语，却有一种莫名的说服力。也许这三个人早就希望换个领导。她们大呼小叫地表示了一下惊奇，其中一个还用拨打他电话的方式进行了一番认证，然后，他通关了。
5年的时间发生了什么啊！常太平心里想。
她们一个是财务，名叫张秀琴；一个是库管，名叫范晓丽；一个是配送，名叫于洪君。当然这是她们的主要职务，平时也要兼顾其他一些事情，比如销售啊，招商啊，客服啊，送货啊，甚至文案啊之类的，在这些岗位上的人走了之后，她们被迫成了复合型人才。她们之所以接受这种转变，一是因为年纪大了，不想给自己招致太大的被动；一是因为工作其实太轻松了，增加的工作，不过是处理一下来自网上的业务和声音，加上主职也填不满一天的时间。
总之，这三个女人完全可以保障办事处的正常运转。当时老厚布下偌大一盘局，如今成了这副局面。人才流失严重啊！常太平摇摇头，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好歹他有自己的一间屋，虽然不大，但气势在。有一个宽大的老板桌。有一幅气势澎湃的山水国画。有一株高大的鹅掌楸。有一套非常有逼格的茶具。想想5年前，不过一个小小的值夜班的调度，5年后摇身一变成了拥有一间办公室的领导……翻翻各种报表资料，也没什么高深艰难晦涩需要多少高学历高技能高职称高经验来支撑的事务嘛！
他处理了一下公务，——采购申请、补卡申请、请假申请上签签字，就放飞自我了。
冰雪玄珠是他唯一的中心思想。时隔5年，多少台风来往，外海的风不知将海底世界换了几番模样，何况，仙界的人自会去问询海里的诸路神仙，那冰雪玄珠在海底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不是没想过，边靖救长天洞主时顺手牵羊……他首先要去排除这种可能性。
边靖家的蔷薇更繁盛了，衬得那别墅有种深宅大院之感。他站在蔷薇下，想着当初对边靖的情感，自己也不明白当时为什么那样执迷。如今，往事随风，想起这个人，竟然一点感情也不存在了。
大门锁着，门口有监控，他绕到僻静那侧的院墙边腾身而入。庭院还是当年的趣味：葱，姜，蒜，茄子，五彩椒，百合，紫阳花，鸢尾……唯一的变化是每一摊都盛大了些，在盛夏的蝉鸣声中倒显出几分落荒的感觉。院中看上去没安监控，他谨慎地走了一圈，发现二楼一扇窗户拉开一半，飞身而上，从那里进了屋。
窗帘、沙发、地板，还是一样的。故地重游，满目尽是回忆。尤其是深处阳光不在的空间，闻到这房屋中特有的气息时。那时他确是女身，这屋子里有他的伤感和对婚后生活的憧憬，还有发生过激烈的情节，甚至，梦幻一般的长天洞主在这里疗过伤……他推开那间房门，里面仍旧空荡荡的。这栋房子最大化地保留了五年前的模样。
他没有过多流连，很快像个飞贼一样，开始翻找所有可能隐藏冰雪玄珠的地方。所有的抽屉，老鹰雕塑，老子像摆件，鱼缸，每一个房间，所有的角落……可没有一件东西像凌音上仙描述的那样：可以看见所有奇幻的冰雪世界。
失落感让他有些焦躁。这几乎是他能想到的唯一线索，不在边靖这里能在哪里呢？难不成，在他身上？
难道没有神仙想过，冰雪玄珠在他身上么？难道没有神仙找过他么？
一定有。但他们什么也没找到。
忽然，客厅里的电视机打开了。并没有什么声音，但他知道电视机打开了。彼刻他正不死心地在相邻的餐厅里翻找着。他吓了一跳。
电视中出现的正是边靖的脸。他看上去一点没变，除了眼神更加深邃。那仍是一张让人怦然心动的脸。
这又是哪路神仙在我家乱翻？可否请你出示一下搜查证？
蛇仙知道自己被远程监视了。脸一热，转身就想逃走。
是蛇仙初晴啊！边靖不紧不慢地在身后说，嘴角边漾出了些许笑意。我以为你再也回不来了。只是你变成这样回来，唉，伤心啊！还真的不如不回来……
是的，他能看出自己的真身，即使他变成这副模样。不过既然被认出了，倒不妨则安之。蛇仙也莞尔一笑：原来你早知道现在的初晴不是我了。
知道。又怎样呢？只有一边把她当成你，一边苦苦等着你……结果，你一回来就坏了我的好事。我昨天晚上伤心了一夜，金上上终不可得！
蛇仙嗤笑：金上上阳气这么足，岂是一个小鬼能扳得动的。这五年，听说你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还是趁早收手吧，不然只有自取灭亡。
自取灭亡？边靖重复着这句话，一丝狞笑逐渐出现在他的嘴角。你和那些神仙要找的是这颗珠子吧？
电视中的画面定格在边靖张狰狞起来的脸孔，随即房门打开，边靖走了进来，手里举着一颗雪白晶莹的宝珠。
冰雪玄珠！蛇仙心里一动。
看来这一定是一个非常宝贝非常重要的东西，我猜猜有多重要？——这应该是那位长天洞主的命根子吧！
蛇仙欺身上去就要夺取，边靖却手一收，背到了身后：来硬的话，我不保证这珠子不破碎噢！我感觉它非常非常脆弱，入土即没。
这话很有用，蛇仙收了势，问他：你有什么条件？
是啊，我有什么条件？你变成这样，我好像都提不出什么条件了。——你能变回初晴么？变回以前的样子？
别骗自己了，你根本不喜欢我以前的样子！
谁说的？自卑者总是自以为是！你知道吗？如果那天醒来的是你，我们已经结婚好几年了，孩子最少也三四岁了。可回来的不是你，而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唉，你不知道这个普普通通的凡人给我惹了多大的乱子！
就因为她怀孕了，要嫁给变成种道远的白义了？
看来你知道的不少，仙界应该挺好玩的吧？有不少真知球啊先知镜啊之类的东西吧？
不可理喻！
你看你，这样的态度，怎么能让我提起精神和你讲条件？在你眼里，我始终是一个小鬼。现在这个小鬼凭着一己之智把产业做到这么大了，在你眼里，仍是一个该变成宠物狗的小鬼！
一样，我在你眼里，也不过是一条可以用来狐假虎威的白蛇而已！
呵呵！唉！你始终不懂我的心。即使你变成男人，我也喜欢你。可即使我变得再好看，你也会嫌弃我的。这就是我们。——可阴差阳错，我变成了一个美男，你也变成了一个美男，正好社会上现在流行男男相爱，我们不妨就这样在一起吧！——好，这就是我的条件，我要你从现在起，一刻也不能离开我的身边！
这是什么条件？！蛇仙心里充满怒火，心想我现在的身份是常太平，这个身份有它的岗位和轨迹，即使找到冰雪玄珠，也不能随意丢弃……岂能站在这个小鬼的身边充当贴身护卫？——在他眼里，眼前的边靖毫无男性魅力可言了，就是一个披着人皮的小鬼了。
常太平这个身份为什么不能随意丢弃呢？他想，大概是杀死了人家取而代之，就有义务为这个身份活出价值吧！
如何？同意我马上就把这珠子给你！边靖眼神诱惑地深深地望向蛇仙。
蛇仙铁青着脸：不是不可以，但我每天要有属于自己的时间，一上午，或者一下午。
呵！看来你学会了不眨眼睛地讲条件啊！那这一上午或者一下午你用来做什么，我有权知道吧？
我现在叫常太平。这个身份是借来的。我要为这个身份负责。
借来的？你们神仙可真能为自己的行为找到合理的解释，就像为他人的罪行找到合理的批判一样。——这是个什么身份？
没什么，很普通，只是要负责一摊小业务。
唔，你有事做也好，不过要保证我急需时你就在我身边。
我说可以你就会把那珠子给我是吧？
是。
可以！蛇仙嘴上说着，手臂早已伸长，忽尔之间便将那珠子抢到了手。
这就是冰雪玄珠。变幻着亘古以来所有冰霜的模样，龙飞凤舞，奇花朴树……漂亮的珠子，奇妙的珠子，冷冰冰的珠子，踏破铁鞋无觅处的珠子，竟是这样得来全不费功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