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生命有时华丽到让人忘记寄居其中的灵魂是什么样子。
无论如何说服自己,真实的边靖已经死了。却仍然无法抵抗出现在面前这个边靖的魅力。
相同的眉眼,相同的声音,相同的性格。只是,似乎多了一点哀伤的情绪弥漫在那远山秋波之间,却更为他增添了一层别样的吸引力。
于是,什么样的伦理观念,都阻挡不了初晴成为边靖的迷妹。他就像远处的一个召唤,一束光明,吸引着她不自觉地朝他的方向走去。
边靖在医院治疗了一个月后回家休养。他家宅不少,选了一处离初晴住处不远的山脚别墅居住。每天固定在傍晚七点,用轮椅推着自己外出散步,到达初晴家附近的小公园时,就能碰到初晴。
初晴推着他,大多时候全程无语,既像无话可聊的至友,又像无话可聊的陌生人。
边靖话也少,据说他原本就是话少的人。他们在公园里走一圈又一圈,有时边靖要求她搀扶着下来走一会儿。
当他全部的重量托付在初晴身上时,初晴内心便有惊惶生起:他受伤的确很重,能够醒来的确是奇迹。不,绝没有生还的可能,他不是边靖!
“我们是不是应该结婚呢?”没走几步就气喘吁吁的边靖忽然地扭头对她说。真的,我们这样就像老夫老妻。结婚了我们可以时时刻刻在一起,做些我们能共同做的事情。
结婚对初晴来说无异是个遥远到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词,忽然就涌到身边了,内心又难免起了颤栗。
婚姻的实质内容,她还不懂呢!无论作为白蛇,还是作为人类,她都不曾享受过健全家庭的氛围。
她对“能共同做的事情”倒是很有兴趣。她始终记着泰迪的话:他能看到与她一样的生物。
我有一个梦想,就是把我所知道的同类聚集到一起,做些事,生产也好,商业也好,艺术也好,大家团结起来,创造些什么。边靖说,像我们这样的人,都有些孤单和凄惨,明明是与众不同的,却不被人认知,有的人就在一些角落里毫无价值地死去了。
我想认识他们,初晴说。这是她目前为止,唯一一个主动的探索世界的想法。
这不是容易的事,我们可以慢慢做。你快毕业了……我们,结婚吧!
初晴开始认真考虑结婚这件事。最后一个学期要结束了。两年间经历了多少奇事怪情,此刻回想起来却也不过是平淡。毕业了,然后做什么呢?大部分同学有父母安排好的路子,还有的同学有自己想走的路,她要去哪里、做什么呢?
和边靖结婚,然后一起做想做的事业,很好啊!
老子说,人生六合之间,乃与六合一体也。六合,天然之物也;人生,亦天然之物;人有幼、少、壮、老之改动,犹如六合有春、夏、秋、冬之替换,有何悲乎?生于天然,死于天然,任其天然,则赋性不乱;不任天然,奔忙于善良之间,则赋性纠缠。功名存于心,则焦虑之情生;利欲留于心,则烦恼之情增。
她常读此段,深有感触。觉得与边靖在一起,便是任其天然,赋性不乱。
在答复方晔的问候邮件中,她说:毕业了,我就结婚。
和金上上相约游逛时,她说:毕业了,我就结婚。
我要嫁的人,名叫边靖,是一个对艺术事业很感兴趣的人。也很有本事,能让梦想成真。真的不敢相信,我的人生竟是这么顺利。在开满蔷薇花的山间村宅下,她不无感慨地说,真的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长天洞主,还有那个曾救过她,目前在世间某个角落担任着青年才俊角色的古代的小男孩,仿佛统统退远。她要进入另一个轨道。
金上上充满祝福又不无忧虑地看着她。在她看来,整个事件包裹着太多不确定的因素,而这个女孩太单纯了。
初晴撇除了一切杂念和可以不存在的烦恼,沉浸在与边靖的交往中。接受他的触摸和亲吻,接受他送的礼物和衣服。在他的审美之下,她好像忽然绽放了光芒。不少同学和她说着话,会不由地看直了眼:你真美,我怎么早没发现呢!
边靖还带她去一家名叫名派豪仕的理发店认识了一个做美发的小哥。那小哥一头沙马特的枯黄头发,像个刺猬,非常认真地给边靖理发,不时地哼个俗艳的小曲儿,是个很欢乐的人。
他叫白义,是四大家族的人。
四大家族?
胡黄常白四大家族,也就是狐狸,黄鼠狼,蛇和刺猬。
他是刺猬?
是的。
噢!初晴想笑,因为实在太像了。可心也跳得快了起来。他为什么在这里做理发师?她问。
边靖笑着回答:求生吧,大概也还有别的目的。名派豪仕算是最好的理发店,本市的达官显贵大部分都在这里打理头发。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他的恩人或仇家。没有最好,一看他的修行就不够,要是有什么闪失,必是两败俱伤。
那他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其实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是好是坏。在危害性没有显露出来时,都算是好人吧。边靖的脸慢慢地暗了下去:说起来,我们都有罪不是么?
是的。都有罪。初晴想到自己,想到衣美。
不用太纠结这个,想一想,人类吃过多少动物,他们的血液里也流淌着滔滔罪行,累累恶果。能够把这些涤荡干净的,有几人。
是的,这世间神仙太少。初晴微叹一口气:那他知道你……那个么?
他还不知道我是谁。他手法娴熟,服务周到,但是当他的剃刀在我脖颈边划过时,我是能感受到一丝敌意的。我们请他喝酒吧?
对于一位主顾的喝酒邀请,白义显得受宠若惊。但年轻人可不愿错过与有钱人的交往,爽快答应了。
宴席就设在边靖的别墅院子里。烧烤宴,炭火,肉、蔬菜、调料、美酒,一一准备好,白义准时赴约——带着一束五彩的扶郎花。
一看是烧烤,白义的拘束感就不见了。我来,我来,我可是做过一年多烧烤的。翻转烤肉抹油涂酱的手法果然不比理发的手法差。初晴第一次这么近地接触烧烤,也很兴奋,自起一摊,不亦乐乎。
边靖坐在椅中,替他们串肉串、茄子串、素鸡串等等。
老板,就因为我头给您剃得好,您就请我做客么?太客气啦!白义嚷嚷着。
你不是头剃得好,而是特别好。
应该的,要想赚更多的钱养活自己,必须剃得好!不是我吹,现在我们理发店,我排2号,剃一次80,仅次于1号店长。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说实话,我剃得比店长好多了,他自己也这么说!
感受到了,在2号名下排队的顾客那么多。
听到边靖的夸奖,白义喜孜孜,干得更起劲了。忽然问在身边忙活的低调的初晴:你是老板的妹妹吧?
初晴心里一动,不自觉地朝后看了一下边靖,边靖正深情地看着她呢。她脸一红,头扭过来说:是的。
那你们真不像。肯定一个像爸一个像妈。
初晴知道,这话的言下之义是:她长得没有边靖美,他们之间是不对等的。说起不对等,不仅是相貌,简直一切方面,除了……灵魂……
你在市里上大学?上哪个大学?白义继续套近乎。
边靖微瘸着走到初晴身边,轻轻搂着她的胳膊,炫耀地笑着说:你没机会了,她是我未婚妻。
白义配合着显出失落的表情,哦哦地说:我又晚了一步!
你能看出来她是谁么?边靖深沉地问。
白义脸上掠过一丝不解的阴影,略显慌乱了。面前这个男人虽然在康复期,但身上有着强大的力量,这力量能够穿过伪装直达他的灵魂所在之处。
手下烤肉的动作慢了下来。边靖笑着说:我们是同类,所以想和你做朋友。
不敢,不敢,白义嘿嘿笑着:我怕一不小心就被她吃了。
初晴转过身拿来所有的肉串,嘴里喷出一团火,一时间全烤熟了:我可以烤肉,但不吃谁。
抹上面酱,撒上孜然,对比之下,还是初晴烤的肉更嫩些。从惊慌中恢复常态的白义说:三昧真火真厉害。
就这样,他们“收伏”了一个同类,一个朋友。这个朋友身上果然背负着血海深仇,他别无技能,苦练理发的技艺,就是为了接近仇家,将其悄无声息地杀死。
他在声名鹊起中,等待着仇家的到来。
白义讲述着他辛酸的奋斗史,初晴觉得他过得好辛苦。同样一无所有,但对她来说,杀死一个仇家完全不用费这么多事。边靖却劝他放下复仇的念头,不要让复仇的实现变成人生最高的顶点,越过这个顶点,人生就废了。我们应该做点更有意义的事。
白义当然听不进去,人生最高的意义,不就是为家人报仇么!难道当个杂耍演员,供人娱乐,就有意义了?
初晴建议说,那我们给他一个苦头吃好了,要么让他倾家荡产,要么让他变成废物,活得越来越糟。
可这需要更高级的才能。白义沮丧地说,还是直接杀死最简单。
我们就应该做点更高级的事情,不是么?初晴天真无邪地回击道。
边靖看着二人你来我往,简直太欣赏初晴的态度了。他举起酒杯:太棒了!我们从头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