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肉都动都不是吃素的,哪怕是小小的黄大仙。它傍人而居,隐伏地洞里不知多少年,利爪,獠牙,臭气,样样精进。而白蛇,还没有经历过像样的实战。被成百上千只黄鼠狼围困,一时无措。
气攻!黄大仙一声令下。所有黄鼠狼转身撅屁股,瞬间臭气熏天,白蛇突被恶瘴所袭,一时喘息不过,皮肤很快象被千百根针刺入,原来黄鼠狼趁恶气未消,亮起利爪尖牙,飞扑群攻。
白蛇抖擞起精神,奋力甩掉攀上身来的虱蝗。尾鞭,缠绞,吞食,头部高高昂起,喷出大火。近前的黄鼠狼转瞬灰飞烟灭。
黄大仙俟白蛇欲二度吐火之际,大喊:气攻!跳!
吐出来的火遇到臭气,瞬间强大了数倍,黄大仙站在平房上鼓起腮帮子吹起一股腥风,将那大火反扑向白蛇,白蛇退避之下重重撞在墙上,昂起的身体摔落下去。黄鼠狼们趁机发起第二波群攻,白蛇伏地,从黄鼠狼群中游出,转身再喷一口大火,上百只黄鼠狼在墙脚下顿成灰烬。
剩余的,一部分继续放着臭屁,一部分扑到白蛇身上,死命抓住白色鳞片,连咬带挠,好不令人厌恶!
黄大仙手执一块大砖,从高处跳下,稳稳落到白蛇对面,露出更加凶狠的面相。白蛇张开巨口转过头来的当口,砖头夹着呼呼的风声,冲她头部凶狠砸来。就在这时,一个白影飞跃而来,在空中将砖头衔住,甩向黄大仙。黄大仙嗷呜一声抱住了脚!
是一条浑身雪白,身形高大瘦削的狗。它站在院子中央,身披寒霜,如同神灵。
黄大仙退到墙脚,提防着贴墙蹑脚而走,趸到上平房的台阶叫了一声:撤!
带着残兵剩勇逃上平房,向西狼奔豕突而去。
白色神犬回身看了看白蛇初晴,开玩笑地说:你受了点伤,在锅灶下面的草木灰里滚一滚,就没事了。不过,你这么庞大,估计得用尾巴一点一点往外掏灰了。
你是谁?白蛇警觉地绕着它游走,慢慢将它盘在身体中央。
我叫小勇,龟婆摸沙的宠物。白狗有些自我嘲讽地说。
噢。白蛇放弃了缠绕。定是太挑爷爷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事,让这白狗过来支援。我在海下宫殿里是不是没有见过你?白蛇悠悠地问。
我不住在海下,我和老厚住在一起。
老厚?那个戴眼镜的残疾人。
没错。他收养我,这里也只有他养得起我。这里是不准养狗的,有狗出现就杀无赦,所以黄鼠狼才这么泛滥。白狗说着,往平房顶上踱去。白蛇跟了过去。
夜色静寂而平常,大路上有车辆往来。
我的主人还是摸沙婆婆,她会用一种只有我听得见的声音指挥我的行动。她说你有危险,我就来了。这黄大仙还会来的,不到黄河不死心,说的就是它吧!
海龟夫妇为什么这样关心我?
原因其实很简单,只是你一定猜不出来。——只是因为你是白色的。摸沙喜欢一切白色的动物,对一切白色动物都情有独衷,想占为己有,她靠诱骗、劫虏、收买,几乎收藏了一切洁白的海洋生物。
白蛇想起来,海底宫殿下面那些游弋的生物们,从银鱼到北极熊,的确很多白色。
陆地上的白色生物她也喜欢,可在专注海底世界的老厚眼里,陆地上的生物只是海洋生物的食物,从白猫、白狐到白色的孔雀,摸沙私藏的很多陆地生物,都被杀害喂鱼了。那本来也是我的命运。
好像也应该是我的命运?
我刚出生两个月时被摸沙用食物诱拐到海下,养到第九个月时被老厚发现了,摸沙替我求情,说杀了这么美的生物老天爷是会惩罚的。老厚觉得我倒是可以看家护院,就把我带了上来……现在的摸沙遇到洁白的陆地生物还是会想方设法得到,然后……放了,乐此不疲。哪怕每送走一种都会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她说,这是一种癖好。
现在,他们在海下看着我们么?
有可能。
被人盯着,原来是这么不好受的滋味。
摸沙一直等你醒来,想把你包装成一条罕见的龙养在海下。但你是不能被保有的,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个罪恶。信任是很难建立起来的。你,有可能屠戮她辛辛苦苦搭建的世界。
你这么说,真让人难过。
你是个隐患,你知道为什么。背负着你母亲的罪恶,还携带着天生的兽性。和睡在那扇窗户后的女孩一样,都是隐患。这个村里有个狐狸精,前不久有人找她给那女孩算了一命,说她是童子命,从卦象来看,不仅克父母还会克子女,靠消耗她周围的人而活,会孤独终老。但只要离开这里,命运就会转换,会遇到很多贵人。老厚会过来送她远行的。
白蛇迷惘地听着,被动地接收着这些复杂的信息。
你累了白蛇,去锅灶下面的灰里滚一滚吧。明天黄鼠狼会再来,我会过来帮你。
白狗的话很灵验,锅灶下的草木灰能疗伤,黄大仙纠集了更多的手下又来大战了两晚,均败退而归。它恶狠狠撂下一句诅咒:你们不会活得舒服的。算是放弃了这里。
对衣美来说,这三天晚上发生在院子里的恶战,不过是场梦境。冲天的火光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丝毫没有影响她。白天她流连山野,拿着相机拍刚刚开花的紫花地丁、一年蓬、大海上空飞翔的海鸥,去父母坟前跪拜流泪,偶尔去楼上的家取些食物,她常常忘了吃饭,显然以前是被动活着,对生存和生活十分麻木。大部分时间她宅在屋里看书、沉睡,将自己与世隔绝。
没过几天,那个算命的消息传到了老厚耳中,他的车开到了衣美家门前。这个大人物给衣美带来了一纸箱馒头,一纸箱干鱼,还有一张折起来的皱巴巴的作文纸,那上面潦草而简单地写着的,正是衣美的命运。
你们村张福芝算的,不知道你认不认识她。她四十岁的时候说自己前世是只狐狸,后来专门在家里给人算命,十拿九稳,声名远播。算命越来越贵,这张纸,是有人用五十块钱和一箱牛奶换来的。
您给我看这个,意思是让我离开这里吧?
老厚自顾自地说:这几年,你的亲人不幸都先后离世了,剩下你零丁一人,没有人为你打算。你也不去上学,这么荒下去不是办法。我想这里对你来说是悲伤的,不如到充满机会的大城市里谋生。我们在Q市有个办事处,你可以去那里当个出纳。
出纳就是会计吧?我爸说,一辈子不要和会计打交道。
会计怎么了?我就是会计出身!老厚有点激动了,混浊的眼晴在厚厚的眼镜片后面鼓了起来。
说不定我爸指的就是您呢!衣美呛道。
你爸!你爸!这个不好躲这个,那个不好避那个,就他正义!躲来躲去到最后是什么下场?我身体没他好,现在是呼风唤雨的董秘!我,一个天生的残废!他呢?快五十还是个在渔船上干苦力的大副!死于非命!你吃过几斤粮食就敢审判别人审判世界?跟你爸一个样!愚蠢!愚昧!近视!
老厚越说越愤怒,胸前剧烈地起伏。他对大副的横死是如此地难以释怀。
收拾收拾,过几天就走!要么回去上完你的高中!
你算老几啊?衣美跟着激动起来,泪水溢出了眼眶。你凭什么管我!
就凭我是你爸的朋友。老厚用手指狠狠地指着衣美,突然跳了起来,跳上炕时,竟然变成了一只硕大的蟾蜍,鼓出来的双眼威严而厌弃地看着衣美。衣美吓得失声尖叫,动弹不得。
那只蟾蜍,不,是老厚,声音反而变得理性而清亮了。不要以为读了几本名著看几本世界之窗银幕画刊就可以自命清高!你对这世界的认知太浅薄了……你的灵魂很浅,看看你的样子就知道,浅到刚刚站在人类世界的门槛上,不主动改变就会自锁才华,永无出头之日。以你现在的知识可以解释什么?能解决什么?你妈有心脏病你都不知道!你可又知道,在你周围潜伏着什么样的猛兽怪物,它们是好是坏?你知道谁想置你于死谁又在暗中保护着你?而这一切的根源又是什么?
老厚大声质问,慢慢恢复了威严又有些卑微的残疾的人形。他叹了口气:我吓着你了吧?不必惊慌,也不用告诉别人,你不知道,一张张人皮下面都是些什么东西。你只要知道谁对你好就行。
衣美仍僵在那里,双手握在胸前。似乎刚刚做了一个梦,眼前的景象究竟有没有发生过……
所有的一切,一切的一切,到最后都是关系。人的社会是这样,动物的社会也是这样。想活着,就到关系中去。
老厚边往外走边说,你舒适地在这呆着,别人就会不舒适。这时最好的关系就是,做到折中,让大家的生活过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