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章节进入正式剧情)
天色将晚,迟云沉霭,斜阳欲坠,深邃沉厚的钟声由远及近地回荡着……
热闹之上,华彩之下,最易藏匿最原始的欢嚣。
喧天之壑迎来了一天中最闲暇安逸的时光。
每个人都会从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摸出一瓶酒来,就算是正在起拳脚冲突的两个人也不例外,因为在这里根本没有任何针对性的仇恨。两人站起身拍拍屁股,互相给对方胸膛一拳,望着西沉的太阳,估计还能相视一笑。继而就猛地仰头灌下粗劣制造的酒水,明明酒里的杂质剌得嗓子生疼,也要爽朗的大笑:
“喔吼!为了工会!为了还他娘的活着!”
活着在这个地方谈不上奢求,只是最最基本的条件。
毕竟只有活着才有明天。
粗粝的嗓音带着浓厚的血腥味和铁锈味,甚至都能听得出刀疤在声带上蜿蜒。血沫混着酒气调和着白天充斥凶戾的街道,腥气跟酒香带着摇曳的烛火透过灯栅洒在路面上,一时间竟然显得温馨了起来。
夜晚可能更适合这里。
冒险者工会绝不允许这个地方逐渐成长为充满杀戮充满仇恨的地方,那就有违建立这里的初衷,与远方的朝堂之争将没有任何本质上的区别了。
虽然都是人吃人,但在这里最起码吃得有理有据,剃干净了肉也能吐得出骨头。
名为“喧天”,名副其实。白天这里进行着整个大陆上最为鼎盛的泛魔兽类物品的交易活动,晚上同样进行着大批量的泛人体器官点对点交易。
街边的女性期待着,故意坦着肩头,在胸前挤出一道足可以嵌进去刀背的沟,朝那些在门口踟蹰的雏儿抛着媚眼,同时也嗤之以鼻。钱在这里不花在老娘身上,还想存老婆本不成?还不如来老娘这驰骋一番,老娘开心了说不定还能给你封个红包。
街上有的老主顾不需多言,对上个眼色就一起进了红屋帷帐,有的更是一打个照面就迫不及待地在丰腴处先抓上一把,面对怀中尤物的调打娇嗔,笑得愈发粗俗得意。对于那些初来乍到的小伙子们,只能丢下一句“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皮肉的碰撞永远出不来火花,毛糙的交易也只有对于欲望一时间的纵火。
多久之前这还远远不是他们想要的……
冒险者们的生活就是将生命当成一束看似燃不尽的火炬,在拼了命地发着光热,冒着黑烟,争着抢着比比谁的命里格调更硬一些。他们喧张,他们猖狂,他们很努力地向往着刀口舔血,快意恩仇,策腾江河的生活。谁都不想活成只能在赌桌上春风得意,只能在女人身上纵意抒怀,但却往往不得不活成终日为了生计疲劳奔波甚至寄人篱下,还落得个人财两散,亏不能赢,惶惶终日,忍气吞声地自谓是及时行乐。也许他们不会磨去锐气,因为这些是天分,但灼热的心思往往会在逐渐黯淡的火炬中燃烧殆尽。
那个纷争的时代结束,留给人们整理的时间太少了。王朝初立,格局初成,大陆上的居民,所有的种族,每一寸被战火烧过的土地,都开始发自心底的厌恶战争。最大的影响就是这使得曾经鼎极大陆的冒险者一度成为大陆的最大隐患,这就是所谓的时代的产物终究会被时代抛弃。人们开始不再需要他们那种拼命的性子,舍得一身剐的行事态度,转变成了怕他们的不受管制,畏惧了他们手中斧刃曾经为自己滴落的鲜血。冒险者在时代乱流中捞金,那也注定不能过上安稳的日子,不能接受大多数人的认可的社会时,再辉煌的过去都敌不过众口烁金口诛笔伐。
所幸的是,他们没有淡出历史,多亏了这片土地,能收容绝大多数冒险者的心和那些成天忧远忧近笔触江河者的精细算盘。无政府的干涉,放任自流,尽在这一条狭长的中间地带,也许是最好的管理方式。
但要记住一点,在这里,工会至上。
可以没有法律,但不能没有规矩。
“猪刚,你没听说呢吧,崇礼七月那厂子今晚可是遭了冲了,嘿嘿嘿,邪性的很,不知道谁啊,连赢了十几把啊,估计再过一会儿啊,那七月老小子估计快要把持不住啦,哈哈哈,可真的个大热闹呢。”
“你个毛刷子,说了多少遍了,别他娘的喊我猪刚,信不信我废了你。你他娘说谁的厂子?七月老的?不能吧,他那个脾气再加上他那一手子老千,谁他娘的能在他那翻起水来?肯定是跟别人玩的,不能是七月吧……”
临街二人交谈几言,说的也是眉飞色舞的,两个人都名副其实,一个肥脸硕腰,凶像横生,一个满脸胡茬参差不齐,尖嘴精瘦。身着都是典型的带有喧天之壑风格的服饰,一身劲衣,简单的款型,白天走镖探穴就图个方便快捷,也没见个谁穿得锦帽貂裘,精丝细棉就能多从魔兽身上捞下一块晶石,所以越干练越好。
交集在二人口水之间的地方名叫七月秋,是一个在崇礼这片地区名气很大的赌场。
崇礼,尚德,修能,日新,这四个挂在皇室宫殿也能让人时时警醒的词汇,放在喧天之壑当地名总有种说不出来的讽刺意味。
那赌场的老板混名七月老,一个是卖他一个面子,毕竟能在这里经营这样规模的赌场着实不容易,二是他有一手被人传神了的牌技,想当年,咋来之初就卷了不少久烂赌鬼的钱,让人钦羡之余有些敬畏,那些没栽的赌徒暗自庆幸,也盘算着指不定哪天就栽在他的手上了。但七月老在那之后封了罐,埋了骰,这厂子也就是仗着这名声,谁都想乘着他七月老的赌运大杀四方。
久而久之,他的真名也就没人愿意去计较了。
七月里来七月秋,金叶送财金尽有。
往往就是贴近民众的通俗易懂的门对最能吸引来更多的客人,这两侧龙飞凤舞的鎏金大字,就像是有魂一样在搔着客官的神经。赌场就是明摆着对你炫耀财力,对你的几个钱不屑一顾,然而你却趋之若鹜。
“小崽子,你刚刚赢了我十九手了,啊!十九手!我他奶奶的就不信了,你啥都能这么好运?”说话的人此刻已经坐不住了,拍案而起,就差着扯开胸襟指鼻子道脸地骂上去了。
也不能怪这位有所失态,这事儿搁谁身上谁都受不了。赵双毅,在这一片算是有财力的大户了,混名赵虎头,承包了崇礼一大半地区对外传送的各项事宜,当下富裕年代人流巨大,他就是光收红头税都能稳赚不赔。他在这片地儿也是个说话有点分量的人,虽说生意场上不可能相互低头,谁也不能真的服谁,可明着上的面子都要给他几分。还有就是他这几分牌技也不是随便来个人就能忽闪开的。
“这位……这位赵爷,是吧。我想我们可能有点误会……”
“滚你娘的蛋,误会个球啊,咱俩对赌,最后一把骰子,就比谁的大,你敢不敢来?就拼所有的钱,加上一条胳膊!”赵双毅结下了腰间的佩刀,撂向了桌子中央,沉闷的声响竟一时间堵住了所有人的嘴——
“你敢是不敢?”
年轻人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看身边另一个神色紧张不知所措但满眼冒着金光紧盯着桌上金币的年轻人,很显然没能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他思忖半晌随即结了佩剑,抡在身前轻轻地按在了桌子上,宽大白净的衣袂跟身前的金币显得格格不入:
“既然你想,那就来喽。”
“哄!”叫好声,呼喊声,嗤鼻声揉在一起平白无故地从空间中硬生生挤出来,差点冲翻了屋顶,眼见着一股热浪就窜出了七月秋的大门,从大街上又卷来了大批的好事者。人就是这样,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其实对赌这种情况时有发生,并不足为奇,可这次的事儿主是赵虎头,那可是平时横着走道儿呼呼带风的家伙,不多见啊。眼瞅这身板,单凭这把子力气就能扯开好几个眼前文弱的年轻人,他这是压上了全部的身家,在搏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子啊,真是气急攻心。就算不看输赢,恐怕这位长相清秀的初来者的名声要在将来的几天内打响了。
片刻时间,七月秋挤得水泄不通。
“好,很好,小子有点魄力,可不过不是啥好事儿,年纪轻轻的就要丢了胳膊,别他娘的待会哭爹喊娘,跪在地上求我……”
赵双毅别讲话边观察着对面的年轻人,但他发现自己的话就像投进了乌泱泱的浑水池子,只能让周围的看客心里翻腾的更激烈一点,却对年轻人没有丝毫影响。那小子就漫不经心地捋了捋绶带,正了正面容,挂着一种看不出笑意的笑看着自己,显得自己想小丑一样在此叫嚣。
“一会让你笑,让你他娘的再笑……”虎头暗道。
“七爷,这对赌,您给豁个场子,怎么样。”
众人视线都顺着赵双毅的眼神抬头向上寻去,二楼走廊上有个身材矮小,但体魄精干的男子。一双平棱眼透着财气,吊尾眉又看着和善,轻描淡写的表情有显得与世无争,身着也并无他奇,典型的能扮猪吃老虎的主。七月老就斜倚在栏杆上,有节奏地敲打着烟枪,静静地看着楼下:
“赵爷,您放心,在我这儿,当然得我来接这个茬。但求您玩得开心,哈哈……”
“七爷玩笑了,老子今天可是相当的开心……小子,开始吧,别他娘再浪费老子时间了。”
赵双毅瞥了周围人一眼,龇牙咧嘴地呼哧地一声,抡圆了膀子就把骰盅搁在脑袋顶上晃荡,骰子咚咚作响了近四分之一柱香的时间,才落定回到桌面。
“开!”
“十七点!”
“啧啧,十七点是够可以啦。”
“赵爷好本领啊!”
“小子难喽,可惜了了……”
……
气氛又达到了空前的热烈,十七点,几乎可以说是最大的点数了,众人都看见了俩六一个五静静的躺在桌子上,釉白的骰子被黢黑的台面衬得格外明显。对赌的时候你能掷到这个点数,那基本上也就宣布了你的胜利了,多小的概率能掷的比这个还大啊,谁也不能说运气好到连赢二十场……
那个控制不住自己双眼的年轻人这才回过来神,从金币上挪开,都不敢正眼瞧着桌面,直撇脑袋,朝着身边的白净小哥努嘴:
“这,这可怎么办啊……十七点……唉,要不然你跑了吧,本来就没你的事,我可不能让你帮了我为我掉了个膀子,我可受不起……就这样吧,你快跑……”
白袍伸手轻轻拦住了年轻人搪他走开的手掌,盯着眼前自己的骰子骰盅,谈谈地说:
“谁说赢不了的,嗯?”
话音刚落,就看见像是宽大的衣袂卷起了骰盅一般,三颗骰子相继飞入其中,竟听不见半点声响,只有簌簌的风声在骰盅中穿行,手腕翻飞的角度远观就是在极力描绘出一只美丽的蝴蝶,上下翩跹在这深谷,透出一股不明不白的生机……
“咚!”扣定,众人再一次的缄默,因为在此之前没有人体验过这样的感受。
“开。”年轻人平静地说道。
“十八,真不好意思,比你多了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