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中原的官,说得好听些叫尸位素餐,说得难听点就是贪腐成性,连个小小的城牧全副身家都能养活我们上上下下近三百人一个冬天所需,这是有多贪?若是往上寻一寻,那些个柱国,左右丞,一方割据的藩王,还不得富可敌国?”白宴嗤笑。
“你们东陆就好?在野为官,能做到两袖清风的到底有几个?想要一点不贪,又权倾朝野,这世间的齐全事都被你站齐了得了!”赵幼卿冷冷道。“这十年我那便宜老师为了求得一官半职,可真是削尖了脑袋,钻研经营挖门寻路的活计干到他自己也数不过来,甚至把自家的千金都嫁给那州府老爷的痴傻儿子做妾,方才求得这个小小的城牧,不多搜刮些民脂民膏,怎对得起当初下的那些血本!”
“我要是以后不做这山大王了,说不得也要去军伍混上几年,建元这边真是一块大大的肥肉,要多油腻有多油腻,不过本公子就好这口!”白宴哈哈大笑,不小心牵扯到伤口,顿时龇牙咧嘴。
叶昀忽然道:“你为什么不杀我反而要救我?”
白宴翻了翻白眼儿,冷笑道:“你以为本公子不想杀你?可是家里有位大神仙让我特意关照关照你,说让我无论如何都要把你带出那边关小镇,最好是毁了你那小酒肆,让你走出来看看,否则就你那胸无大志的样,还能和本公子说上话?再者说,你要死了,这世间有几人能酿出臊子酒来,在昨夜之前我若不入魔,早晚也都难逃一死。”
“大神仙?”叶昀着实被吓了一大跳,“我一小老百姓,何曾见过你家的那位大神仙?”
“我怎么知道,”白宴瞥了他一眼,“总之以后你就跟着本公子混,保证本公子有一口肉,绝对不差你一口汤。”
“算了,我最大的心愿就是把我那小酒馆开大,对你们这些打打杀杀的没兴趣。”
“嘿你这小子怎么这么倔啊,天天在那小破地方跑前跑后有意思?一辈子穷光蛋?”白宴吹胡子瞪眼。
“地方再小,也是我自己的家,你这蛮子是不会懂的。”叶昀看了白宴一眼,“只要你把我放了,你我恩怨就一笔勾销,如何?”
白宴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一般,“咱俩的恩怨?咱俩有什么恩怨?本公子这是为你好!行,本公子今天也把话给你挑明了,想走,可以,先打赢了我,或者先打赢了幼卿那榆木疙瘩,都行,打不赢,就老老实实跟我身后当小弟,老老实实给我酿酒,你自己选吧。”
“若打赢了你,就放我走,此话当真?”
“当真!”
叶昀猛地跳起,一拳向白宴的脸上捶去。白宴轻描淡写的抬手按住住叶昀的拳头,冷笑道:“早就知道你这货要趁人之危。”
叶昀不说话,另一拳头又出,一拳揍在白宴脸上,“你小子别蹬鼻子上脸啊,”白宴硬扛下叶昀的一拳,手腕一抖一送,就把叶昀甩到马车尾部,重重撞在车厢上,这下终于没爬起来。
“老子就算境界全失,也不是你这小老百姓能欺负的。”白宴又被牵动了伤势,咬着牙道。
“其实也不算太难,我可以教你。”赵幼卿忽然笑着插嘴道,“首领境界全失,但一身功夫还在,这次伤好只需静养几周,恢复到原来的两成也是没有问题的,想打败他,还得有破解的招数才行。”
叶昀忽然来了兴趣:“可是那御剑之术?”
“你?”赵幼卿上下打量了叶昀一眼,毫不客气的打击:“你这资质,练一百年,能有我三成功力就不错了。”
“……”
“说白了就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废物。”白宴哈哈笑着继续补刀,“说实话,这些年见着过资质差的,可你这样的,也是着实让本公子大开眼界了一次。”
“……”
两人一唱一和,把可怜的店小二贬得一文不值。
马队一口气奔行了七八十里,终于在中午时分坚持不住,人困马乏,停下脚来。
“首领,我看就在前面的土坡子前扎营休息吧,”马匪中的小头目是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满脸胡茬,脸庞被东陆的风沙磨砺的粗糙而颇具棱角。“人和马都撑不住了。”
白宴躺在露天大马车上点点头:“就在前面扎营,然后给在昨晚被我误杀和被狼群咬死的兄弟们送行。”
小头目点点头,下去安排不提。
尽管草原上的人们相信“人即生墓始形”,生老病死自然而然,不可避免,可被白宴入魔而无辜受害的人,厚葬是对逝者最起码的尊重。白宴作为马匪的首领,有必要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一个时辰后,白宴被赵幼卿搀扶着面向东方,两辆马车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车是普普通通的装粮食的货车,上面载着昨夜死去的草原汉子,没有人驾车,白宴亲手一鞭子抽下,马车缓步向着远方走去。
天葬。
这是草原上对死者去世数千年流传下来的传统,马车信步而行,走到哪将尸体落下,哪便是草原人最后的坟墓,若尸体被野兽猛禽分食,则代表草原人上了天堂。
白宴坐在草地上,嘴里轻声唱着草原上世代相传的葬歌,哪怕全身重伤累累,神色却依然严肃寂静。
这样的首领,落草为寇的众人,谁不愿意誓死相随?
一百九十余粗野汉子和着白宴,哀而不失草原雄浑气魄的歌谣,随风缓缓飘向远方。
叶昀坐在远处,静静看着古老仪式在无边无际草原上进行着,忽然觉得这些所谓的匪寇,也并不是那么冷血。
夜晚很快降临。叶昀是普通人,伤势恢复的自然要比武者慢一些,白宴伤势过重,每隔三个时辰便要换一次药,赵幼卿索性将两人搬进一间帐篷内,免得他两边来回跑。
“话说赵仙人,如果按照咱们中原的境界划分,您现在是在什么境界?”叶昀躺在厚厚的毡子上问正在给他换纱布的赵幼卿。
“我离仙人可还差着十万八千里,你这一声仙人我可是担不起的,”赵幼卿微笑,“我比你痴长几岁,叫我赵哥就行。”
赵幼卿沉吟了一下,道:“我现在大概是在上善初境,中原武者四境,宗师上善凝神长生,我刚刚走过一半而已。”
“原来那说书老生说的竟是真的。”叶昀忽然想起了那天说书的老生提起过武者四境,与赵幼卿所说分毫不差,“那白宴呢?”
赵幼卿看了看正闭目养气的马匪首领,“他和我们不一样,草原人对于境界的划分要模糊的多,重术而不重道,若非要分起来,无非‘祭图’、‘青冥’和‘长生天’三境,白宴在入魔之后的最强状态,应该完完全全踏入青冥才对,我能胜他,是占了他神智不清攻击全靠本能的缘故,若他能将那些内息控制住,我便不再是他的对手了。”
叶昀恍然大悟,“那这青冥,就相当于我们中原的上善后境左右了罢。”
赵幼卿点头,“白宴所修便是草原上赫赫有名的‘定鹄刀’,只是这家伙不知从哪里弄到一本无名的邪异内息功夫,还是部残卷,将原本刚猛的的刀法染上了血气,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每每见到血便要发狂,我曾劝过他多次让他废掉那门功夫,可他却……”赵幼卿叹息,“因为这邪异功法,他还被自己的氏族逐了出来,否则,怎会在此落草为寇?”
“姓赵的你又在背后说我坏话。”白宴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赵幼卿干笑道:“你那点破事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阴暗勾当,再说你那功法不是还被你本族的拿去做实验了嘛,最后没一个活下来的,也就没人敢打你的主意了不是,说说又不会掉块肉。”
“那是本公子天资聪颖,别人看不到的路,我能看到,我有种预感,若是这血色内息圆满了,再配上我的定鹄刀法,不比你归玄宗的归玄一剑差。”白宴翻了翻白眼,“怎么样小子,要不要跟哥学学这个?虽然凭你的资质有九成九的几率被血气把你全身抽成干尸。”
叶昀大怒:“那他娘的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白宴嘿嘿一笑,“不是还有那一分的机会嘛,万一你要练成了,你就是本公子之后的天下第二人。”
“厚颜无耻至此,我也是生平仅见了。”叶昀扶额,“你天下第一的时候我都在地下埋多少年了……”
“不用怕,等我传你那几招过后,你打赢了首领,到时候就算你埋到地下了,你也能和阎王爷吹吹老子当年可是打赢了‘天下第一’呢。”赵幼卿腹黑道。
“姓赵的你到底是哪边的啊!”白宴学着叶昀的语气怒道,“老子告诉你,不用说几招,就是你把一身功力传给他了,老子也不可能输!”
赵幼卿笑而不语,忽地抬头,道:“你想好这条路以后怎么走了吗?”
白宴叹了口气,道:“走一步算一步呗,我准备等伤好,境界若能恢复几成便去北陆走走转转,那儿稀奇古怪的东西多的是,没准就让我歪打正着找着我那要命功夫的下半部了呢。”
赵幼卿眉头微皱,“北陆?那儿可是真真正正的死地,你别到时候出不来了。”
白宴恶狠狠瞪了赵幼卿一眼,“本公子肯定活的比你长!你将来哪天要是死了提前告诉本公子一声,本公子好去给你收尸。”说罢便闭上眼,轻轻浅浅嘟囔道:“我自另寻长生法,不信仙缘信鬼神……”
白宴也不曾想到,此时的话在多年以后,竟一语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