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灵运客栈里来了两个怪人,俱是一身黑衣,从进门到住店落脚都打点齐全,这二人只说了五个字。
进来的时候从怀中掏出一锭大概二十两的刻银,建元规制,官银。稍矮的怪人对站柜的徐胖子面无表情道:“一间房。”
徐掌柜心里犯糊涂,但还是带着二人安顿好,找好房间,那二人中较高的一个又蹦出两个字:“出去。”
然后便再也没有半点动静。
徐胖子无奈苦笑,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中午吃饭时徐掌柜和柳依依说起这怪事,柳依依也并未在意,只道没准是碰上什么烦心事了,两夫妻也便没再太多过问。
叶昀这几天一直住在灵运客栈,默默感受体内气机一天天地强横和壮大,突然之间没了老瘦猴的拆招喂招,叶昀反倒有些不太适应,于是便在夜里无人的时候悄悄出门,七扭八转来到一小山丘上,运气凝神,俶尔背上铁枪光华一闪,一套看似无半点花哨的枪法圆润使出,气机流转下枪风呼啸,尽情宣泄着体内充盈的气劲。
这晚月光很美,叶昀依旧穿好衣服,背上铁枪,气机吞吐下一路无声地出了客栈门,刚出门没几步,便听得客栈二楼木窗“咔哒”一声轻响,叶昀一惊,脚步微移,闪进对面街道阴影处,屏息凝神,向二楼望去。
只见无边夜幕下,徐胖子嘴里的两个怪人警惕地打开窗户向外忘了望,见一切如常,便纵身跃出窗口,向邵阳城北急掠。
叶昀皱眉,觉得有些不对劲,便也轻轻跃上房顶,尾随在二人身后。
半柱香后,叶昀见两人忽然在城北的一处废弃破庙处停下,忙压下身形,于庙门前一棵老树下隐匿起来,却见那两人回过头向自己所藏的地方咧嘴一笑,清冷月光下两人的笑容显得极为诡异。
“既然跟来了,就请出来一叙罢。”瘦高怪人开口。
叶昀冷汗直流,自己本以为十分高明的跟踪竟被二人一眼看破,却还是耐着性子屏息,希望他们所说另有其人。
“不出来?”低矮男子阴笑,右手一扬,数道极细的破空声向叶昀袭来,这次叶昀终于确定自己暴露了,身形向右极限扭转,几根淬着凄冷寒芒的银针擦着叶昀的脸纷纷钉在身后的树干上。
无奈之下,叶昀从阴影中闪出,背后长枪早已握在手中,褪去铁锈的它似乎终于开始散发出属于其自己的杀气。
两人见跟踪他们的竟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似乎都有些诧异,对视一眼,脚步微分,凝息对峙。
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
半晌,二人终于动了。低矮怪人首先揉身欺上,速度奇快无比,叶昀并未看到这人用的是什么兵器,便手中长枪抡圆了向他拦腰扫去。
低矮怪人大叫:“来得好!”仗着身材矮小竟就地翻滚,堪堪躲过叶昀锋芒的枪势,下一息一把淬毒短刃已然在手,阴狠毒辣地向叶昀腿部刺去。
叶昀一惊,急向后撤步,手中长枪气机暴涨,虽全为铁铸但灵活如龙,一式凤缠头,枪尖轻巧点在那人短刃上,旋即枪势突变,气机忽地奔腾狂涌,使得枪头以一种极刁钻的角度刺向怪人咽喉。
低矮怪人悚然一惊,后仰铁板桥勉强躲过这诡异的一枪,他能感受到铁枪上含而未发的杀机从鼻尖掠过,激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不料叶昀的枪势再变,改斜刺为下劈,刚猛浩大,如泰山压顶,低矮怪人无奈,只好抬匕首强行格挡,叶昀已经把他的闪躲范围缩到了极致。
一寸长,一寸强。
这是叶昀和老瘦猴儿过招时研究出来的一式,看似简单,实则枪势的改变需要极为强横的气机支撑,例如上挑于枪势未尽之时强行变为拦腰横扫,例如垂直点刺枪锋未至又强行变为侧挞,这种在外人看来有很大几率震伤自己经脉的枪法在叶昀这里却完全可以使用,因为他本来就没有经脉。
瘦高怪人见同伴形势危急,忙从腰间取出两张巴掌大小的手弩,一取叶昀右眼一取咽喉,两根铁箭带起一阵厉啸,叶昀无奈,只好收枪势,侧身躲过铁箭,不料那矮人竟不退走,再度欺上身来,手中寒光凛冽,似要和他以命搏命。
叶昀大怒,长啸一声气机再次疯狂运转,手中抢颤抖铮鸣,杀气四溢,只见他右脚猛顿,身体在气机支撑下迅捷异常,几步甩开与他缠抖动低矮男子,一息间便冲至瘦高怪人眼前,一枪横扫,那人并无贴身兵器可以抵挡,被叶昀扫中腰际,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想要挣扎着爬起来,却感觉到一股刚猛无匹的气劲在自己的腰腹部疯狂破坏,一口鲜血喷出,终于萎靡在地不动了。
下一刻,叶昀回身,枪风缭绕,千山一点,正抵在低矮怪人的咽喉处。枪尖的锋锐让那人喉部的皮肤绽出了血花。
叶昀静静看着被自己一枪点在要害的低矮怪人,那人也不说话,只是喉结的微微颤抖让叶昀知道他在害怕。
长叹一口气,改点刺为横扫,将他劈倒在尘埃。
叶昀还没杀过人,眼前这两位和他也并无太大仇恨,何况自己跟踪在先,实在难以下手。
蹲下身来,在二人身上一阵摸索,终于在瘦高怪人怀中发现了一道密函。
犹豫半天,叶昀一咬牙,将密函的纸封撕掉,从里面拽出一张字条,借着月光仔细查看。
“兹命末等谍探包正同,随冯伯孙、冯伯农二人撤离邵阳县。”
“末等谍探?”叶昀脸色有些难看,又在二人身上找到一块青铁打造的方形令牌,上面只清晰地刻了一个“魂”字。
“难道那郑元真的是老包杀的?”叶昀有些接受不了,一再查看那张字条,上面依然清清楚楚写着:“末等谍探包正同”。
失魂落魄地将两名倒霉探子用他们的腰带把二人绑在破庙内的桌子腿上,带着令牌轻轻回到了灵运客栈。
那晚叶昀失眠了,无数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盘旋,老包除了中极关守卒和自家厨子之外竟还是一个情报组织的探子,这些年老包一直都没告诉自己,显然自己是他信不过的人……
还有就是老包很有可能真的杀了那郑阳夏的儿子,那么势必会引来郑阳夏的疯狂报复,老包现在的处境也一定异常危险。
叶昀长叹了一口气,不管他是厨子老包还是探子老包,在他眼里永远是那个满脸胡茬在案板边熟练切肉的瘸子,永远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不管怎样,都要找到他。
一夜无话。
第二天,叶昀偷偷找到徐胖子,将昨晚缴获的那块令牌给他看,徐胖子看了一眼差点没吓死,惊声问道:“你这是从哪弄来的??”
“……昨天那两个怪人身上弄来的,怎么了?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不对??”徐胖子脸上冷汗早已流了下来,“没什么不对的,赶紧收拾细软跑路吧,能跑一阵是一阵,在我这儿你这就是等死啊……”
“??”叶昀这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指指手中的令牌,道:“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徐胖子把叶昀一把拽到屋里,有些颤抖地把这块令牌的来历讲给他听。
原来,这块令牌属于一个极为隐蔽的机构,这个机构的所有人都是专业的情报探子,他们的情报网遍及整片大陆,甚至在极北冰原甚至在南洋,都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他们无所不在,无所不精,无所不会。他们有一个响亮的但是普通老百姓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听过的名字。
司魂卫。
司魂卫作为整片大陆的情报收集者,并不直属于某个国家抑或某个部落,据说整个情报组织只认一个首领,然而没有人知道这个首领姓什么叫什么,哪怕建元王朝最顶级的情报组织“巡查司”都无法查明这个首领的真正面目。
司魂卫中高手众多且组织性极强,据说和天下第一杀手门派“紫韵阁”保持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司魂卫为紫韵阁提供情报,紫韵阁给司魂卫提供保护,互利双赢。
“现在你知道你招惹的是来头多大的主儿了吧!”徐胖子脸色难看,思考了半天,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下连我也保不住你了……紫韵阁的那些杀手根本不是我徐胖子能打得过的啊……这可如何是好……”
叶昀轻笑着拍拍徐胖子肥厚的肩膀,道:“我正好也准备出门去找老包,所以就不麻烦您和徐夫人了,这几天在给您添了不少的麻烦,实在是有些对不住。”
“你这是说的哪儿的话呢,我徐胖子什么时候差过事儿……只是……哎……”徐掌柜欲言又止。
叶昀起身,背上铁枪,笑着对许胖子道:“我便不和徐夫人告别了,若我和老包能逃过此劫,一定回来请你们夫妻俩喝酒!”说罢,也不再矫情,推开房门,几个纵跃消失在远方。
徐胖子看着叶昀消失的背影,似乎全身都被抽干了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满嘴想说的话却只留下一声重重的叹息。
叶昀也没想到这司魂卫来头这么大,此时的他只有苦笑,自己当时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要和他们打一架呢……他俩还那么弱……要是把我揍一顿是不是啥事儿都解决了?
……可惜没如果。
“小叶子走了?”柳依依从暗处出现,看着失魂落魄坐在地上的徐掌柜。
徐掌柜不说话,脸色有些复杂。
柳依依第一次没有对着自己的相公大吼大叫,陪着他一起坐在地上,柔声道:“那司魂卫根本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惹得起的,让小叶子走也是为他好,若他现在还在这继续住下去的话恐怕只有死路一条,就算加上咱们俩也根本无济于事,你也别太自责了……”
徐掌柜闭上小眼睛,只能在心中默默祈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