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昀出了灵运客栈的门,向城北城隍庙疾行,有些担心那两个被绑在破庙桌腿儿上一夜的两个倒霉探子,昨天脑袋中想的全是老包的事儿,自己糊里糊涂和他们打了一架还把人给绑了,冷静下来的他无奈苦笑,仇已经结下,想要挽回多少有些不太靠谱。
正思考间来到昨晚打斗的地方,倒霉二人组早已消失不见。甚至连昨晚激烈战斗留下的痕迹都已经被抹去,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叶昀锤头,还是来晚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弄清老包的下落,如果被那两位百折不挠的主儿抢了先倒也没什么,可若是那青州布政使派人来处理问题则是大大的不妙了。
叶昀有些着急,他唯一掌握的能找到老包的线索就是昨夜二人将叶昀引到这里,也就是说如果两人不是故意把他引到这儿,那么老包很有可能就藏匿在这一带。
邵阳城并不大,城北除了这座破庙以外便再无人烟,再往北便是通往靖州其他郡县的官道,虽然人少,但这里显然不是一个好的藏身之处。
没有办法,只能先从这儿开始。
这座破庙自叶昀出生便一直存在,说是寺庙,其实只是一香堂一禅院而已,香堂在外,堂后有禅院。那时香火还极旺盛,里面也有一位长须飘飘的光头老主持和几个小沙弥,在叶昀出生前他老爹便带着挺着大肚子的娘亲来这里焚香祈福,六七岁的时候便和城内的伙伴一起到庙里找老主持玩,几个小家伙每次都揪着老主持的长胡子在他身上打秋千。
后来老主持圆寂,这座庙宇也就此破败下去,再无半点香火了。
此时的香堂内早已落满灰尘,唯一一尊泥塑的菩萨也黯淡无光,龟裂的纹路爬遍了菩萨的整张脸,慈悲天下的面相也终究在时光的侵蚀下显出些许嗔怒来。
叶昀走过香堂,迈步向后面的禅院走去。
他知道那儿有秘密。
自从建元王朝皇帝登基,于皇都之内设钦天司,多多少少有些道门底蕴的中原七宗便受到强有力的扶持,同样的,原本在中原还有一定根基的佛门却开始日渐衰颓,再不复当日信徒千万的荣光。
叶昀来到小小的厢房中,里面的字画桌椅早已不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败的气息,阳光泻入,可以看到灰尘在光影中自由地舞蹈。
厢房西侧的一个角落里,叶昀在满是破烂碎桌椅的地面上找到了一块三尺方圆的铁板,蹲下身,用力将铁板掀起,浓厚的灰尘扑将开来,露出一口黑黢黢的暗道。
这是叶昀小时候背着老主持在厢房中偷偷玩耍发现的,那时盖在上面的还不是铁板,而是一个箩筐大小的蒲团。小叶昀和几个小伙伴打着火折子钻进去,发现里面全都是些破烂宣纸,便也就兴趣寥寥,回去以后和偷偷和切肉老包说起这件事,老包还笑着说那是老主持的藏宝库,里面的宣纸便是他的宝贝,在旁人眼中那宣纸顶多只值两文钱,在老主持这里则堪比千金。
后来老主持知道了叶昀进入他藏宣纸的地方,还是打着火折子进去的,哪怕他性情再恬淡如水也被气的胡子乱颤,从那时起便把蒲团换成了铁板,两指多厚的铁板在叶昀和几个稚童眼中无疑重逾千斤。
若老包还记得儿时自己说过的话,便有很大可能在此落脚藏身。
叶昀掏出从徐掌柜家带出来的火折子,仔细吹燃,欠身钻进暗道中。
一开始暗道极狭窄,腐败的气息弥漫,叶昀心中刚燃起来的希望开始逐渐熄灭。
此处并没有人来过的的痕迹。
大概行了近百步,极窄的暗道开始逐渐变宽,到最后竟豁然开朗起来,原来那暗道尽头是个二人多高,四十十丈见方的巨大空间,全部是人工开凿,墙壁上还依稀可以见到铁凿石刻的痕迹。
火折子昏暗的光芒仅将整个密室照亮一半,另一半则完全淹没在黑暗中。
叶昀借着火光仔细寻找,发现角落里儿时的那些被老主持视作珍宝的宣纸还规规整整一卷一卷地摆放在落满灰尘的书架上。十多年的时光让这里的一切定格。
再向前行,火光逐渐逐渐侵占另一半密室,一座他儿时从未见过的巨大木架出现在他眼前,上面的一切让他震骇莫名。
那本应放置宣纸抑或佛经的木架上,密密麻麻摆放着近百颗光光洁如玉的头盖骨。在火光下愈发显得精致圆润起来,如同被盘玩过的核桃或者串珠,出人意料的没有半点血腥气。
叶昀初见时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在凄神谷中那三年,几乎天天与近千具尸骨为伴,此时见到这些也只是微微惊异恍惚一阵便恢复了正常。
再继续向下更远处走去,在火光照亮的一瞬间,叶昀眼中便溢满了兴奋。
脏乱破旧的桌子上,一块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案板赫然映入他的眼帘,那案板上还孤零零插着一柄钝刃菜刀。
老包在这儿。这是叶昀此时唯一的想法。
疾步向前,并未注意脚下,不小心踢到了什么。
叶昀还想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前冲,却忽然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忙用火光一照脚下,顿时头皮发麻。
竟又是一具尸骨!
夺命杀机悄然而至。
只见身后木架上,近百颗头骨原地旋转,扭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头盖骨上深陷的眼窝,竟死死盯住已经感觉到不对劲的叶昀。
下一息,数十上百道极细的破空之声疯狂向叶昀扑来。
机关!
叶昀顾不得其他,背后长枪如猛虎出柙,将火折子叼在嘴中,体内气机蓦然奔腾,一时间枪影呼啸,满密室都是叮叮当当的金铁撞击之声。
叶昀一边将手中长枪舞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一边大感事情不妙,他知道自己中计了。
木架上的头骨继续旋转,从每一个空洞的眼窝中疯狂向外喷射着极细也极锋利的钢针,暗淡火光中叶昀怒啸,手中无名铁枪将一片钢针扫开,纵身翻滚至放着案板和菜刀的桌子下,微一用力,方桌被他举起化作盾牌,高举着向木架推进。
头骨中的钢针仿佛无穷无尽,如雨般倾泻在放桌上,转眼间方桌便被钉成了刺猬。
不过叶昀的目的已经达到,左手举木桌右手持铁枪,体内气机昂然激荡,长吸一口气,振臂一甩,铁枪如龙般电射而出,只听得咔喇一声大响,接着便听得满地的噼啪和木架的碎裂声。
半晌,叶昀再感觉不到钢针铎铎钉到木桌上的强大力道,才放下方桌,果不其然,铁枪带起的强大气劲已将木架拆的支离破碎,余下的劲道还让它钉在了对面的石壁上,那些吞吐钢针的莹润头骨散落在地,竟铺满了整个地面。
密室中安静得可怕。
叶昀借火光瞄了一眼刚才踢到的尸骨,却不想正是昨晚被他制服的那个瘦高怪人!
情况愈发不妙起来。
上前几步,将插在对面石壁上的长枪拔出,叶昀有些警惕地看着周围,直觉告诉他危险还在附近。
“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响起,叶昀冷汗狂涌,体内气机再次从丹田内汹涌而出。
那些散落在地面上的头骨如同被传染了一般,自离他身前三丈处的一枚开始,满地头骨开始了疯狂爆炸。
每一枚头骨中都还保存着四五根钢针,俱皆随着爆炸开始漫无目的地溅射。
叶昀脸色大变,手中长枪不顾一切地挥舞腾挪,却还是在根本无法掌控位置方向的钢针大阵中溃败下来,手臂和双腿不同程度地射中,顿时手脚一阵酸麻。
钢针上有毒。
硬拼着再受几针,叶昀纵身再次躲到方桌后,强忍着酸麻推到密室的角落中,俯身蹲下,方桌侧放在身前,终于暂时化解掉了眼前的危局,虽然还是会有钢针不同程度上的射向叶昀这里,但有方桌抵挡,总算可以撑过这一次的袭击了。
叶昀趁着这个空档将攒射到身上的钢针一根一根取下,体内气机依然奔涌如海,钢针上的毒液进入刚刚进入身体,便被那与众不同的“原血”冲刷至咽喉,待所有毒素全部被原血归拢到喉部之后,一口黑血喷出,竟是将毒素俱排到了体外。
那些黑血沾到地面,顿时腥臭无比,显然毒性甚烈。
叶昀一边疗伤一边心思翻涌,此时就算他再笨再愣头青,看着不远处那已经被射成刺猬的瘦高怪人,也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司魂卫被杀,有另一股人介入了。
用脚后跟都能想到是谁在背后作梗。
半晌,密室内的爆炸终于停了下来。叶昀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了,钢针劲道虽足,但还未到透骨的地步,最重要的是上面的毒。
推开已经被密密麻麻钉了数百根钢针的方桌,眼前一片狼藉。然而心头的那一缕不安却始终挥之不去。
比如此刻,密室暗道内,沉稳得有些不正常的脚步声蓦然响起。
嗒、嗒、嗒。
一步一步,如重锤般敲在叶昀的心脏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