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掌柜一队人马安稳通过天辰关回到邵阳城,待把商队安置好之后,便带着叶昀回到灵运客栈。
灵运客栈的生意一如三年前一样红火,老板娘柳依依殷勤地招呼着客人,时间仿佛并未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叶昀还记得三年前她河东狮一般将徐胖子变成了温顺的小绵羊。
柳依依见自家官人风尘仆仆地归来,自是喜不自胜,眉眼间都沾染了些笑意,然而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番言语:“你这死鬼,还知道回来!当初怎么答应我的?半月便回,现在呢?都快二十天了罢!莫不是在东陆遇见漂亮的小娘子把你的魂都勾去了?!”
徐胖子顿时叫起了撞天屈:“娘子您这是说的哪的话呦,这天下哪还有比我家娘子更漂亮的可人儿呢?你看看,为夫想你想得都瘦了……”
柳依依自不是真的生气,眼波流转间忽然看到徐胖子身边宛如小乞丐的叶昀,竟好像一眼认出来了一样,悄悄瞥了一眼四周,冷笑道:“死鬼!给老娘进屋,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东陆惹了一身腥。小二,照看着生意。”
灵运客栈的小伙计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见老板娘吩咐,忙答应下来,“老板娘放心,前面有我看着,差不了。”
徐胖子见自家娘子眼神不对,立时心领神会,苦着脸一手揪着小耳朵一手拽叶昀,随柳依依进到后堂。
后堂是徐胖子和柳依依的私院,虽没什么景致,却胜在闹中取静别有洞天,叶昀随二人入厢房,徐胖子随手将房门紧紧关上。
“小叶子?”柳依依还是有些不太确定,轻声问道。
“徐夫人,可有老包的消息?”叶昀心中焦急,也顾不上和柳依依叙旧,忙问道。
确定了眼前人正是那个从东陆挣扎回来的少年,柳依依长出一口气,“老包没什么事儿,前两天还托人给我递了消息,说老徐若是在东陆遇到你便赶快告诉他,本想让老徐在东陆打探一下消息,却没想到你竟自己回来了。”
叶昀又急问道,“那徐夫人可知老包现在身在何处?”
柳依依摇了摇头,道:“这老鬼机灵得很,出事儿之后就再也没人见到过他,你也不用担心,待风声一过,他自己便出来了。”
叶昀这才稍稍安下心来,勉强扯起一丝微笑:“麻烦徐夫人了。”
柳依依便笑:“这么客气作甚,那些年你可是没少向我们这儿介绍生意,你只管在这儿安心住着,我去找伙计烧一桶热汤,洗洗身子,再寻些干净衣服来换了,先让老徐陪你说说话,这些马上就好。”说罢,轻笑着转身出去安排不提。
叶昀和徐胖子在厢房内的太师椅上坐下,徐胖子轻笑着感慨;“小昀子,以后找媳妇就得找我娘子这样的,你说是不是?虽然凶了点,可真真是心里有着你啊。”
稍微放下心来的叶昀也终于有了些笑意,道:“徐掌柜能寻到这样的娘子自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徐胖子知道叶昀心里挂念着老包,便向嘴里灌了口茶,叹道:“你走这些年老包一直在邵阳城门附近摆酒棚,三年了天天出摊从不间断,说是一定要等到你回来才肯放心,可这样的人怎么会杀人呢?”
“老包到底杀了谁?”叶昀皱眉,心中忽然有些隐隐的不安。
“青州布政使郑阳夏的儿子,郑元。”
“青州?这郑元不远万里从青州来靖州干什么?”叶昀眉头皱得更紧了。
“有传言说这郑阳夏的儿子借着他老爹布政司的职位和东陆人有一些来往,具体是什么来往也没人能说清楚,那天正准备出关,不知为何在老包那儿歇了歇脚喝了碗酒,第二天便死在了关外,七孔流血全身溃烂,死得特惨。”徐胖子啧啧道。
“凭这就认定老包是凶手?”叶昀脸色阴晴不定,冷笑道:“这布政司好大的官威啊。”
“可后经人查验,郑元的死因是一种只在中原地区才特有的剧毒,名为‘七阴蚀骨散’,而郑元全身都未有任何的外伤,又恰巧那两天他只在老包那儿饮过酒……所以这毒杀布政使之子的罪名却是落实了。”
说话间两个小厮抬着一大木桶进来,里面热气腾腾地灌满了热汤,徐胖子起身笑道:“你先洗洗身子好好休息一下,这几天先不要外出了。”
叶昀有些感激地谢过徐掌柜,又谢过两位小厮,待众人退去,脱下早已惨不忍睹的乞丐服,一点一点浸到木桶中。
温汤热气弥漫,这是叶昀三年来第一次洗热水澡。
洗去全身污垢,肌肉健硕的光洁身体又重见天日,大概是在谷底太长没见到阳光的缘故,叶昀的肤色白皙得有些不正常。
然而叶昀现在完全没有了安全隐患,凄神谷中老瘦猴儿对他说过,那日注入他体内的血泪在外被称为“原血”,是破军宗的无价之宝,只有每任宗主才有机会获得,就算是破军宗主,能接受这种原血的也是凤毛麟角,像叶昀这种全身血液都被换了个干净的状况,根本就闻所未闻。
至于原血到底有什么用,老瘦猴儿却一直避而不谈,叶昀在谷中追问了不下数十次,可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拳头。
对于叶昀来说,这“原血”最直接的用处就是救了他一条命,还顺带着把全身所有的经脉都熔了。
老瘦猴儿还说了些诸如“人之血本气之精”、“气为血之本”之类的拗口词语,喜获新生的叶昀也并没有听得太清楚。
重新换上小厮送来的新衣,叶昀整个人都清爽了起来:淡青色的束腰长袍,蹬一双皂色千层底长靴,长发束起多余部分自然披在肩头,剑眉朗目,青涩之意尽皆褪去,举手投足颇有些儒将风采。
推开门,阳光瞬间倾泻到叶昀的脸上,深吸一口气,全身气机有序流转,浇灌着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处穴位、每一块筋骨。
“原血”在其体内奔涌不息,推动气机的流转和灌注,如同烘炉。
建宁城,皇宫摄政园内。
“最近西域的动作太过频繁,长此以往,恐怕要生乱子啊……”年过不惑的皇帝周启双手撑着园内亭子的栏杆,看着亭下的万尾赤金鲤轻声道。
“臣以为,西域很有可能在未来三年之内完成统一……陛下还应早作准备,以免将来生出祸端之时我们处处被动。”柱国刘衡在周启身后,皱着眉头轻声道。
“依你看,这西域镇守到底谁最合适?”周启转身,至亭内石凳上坐下,轻浅啜饮了一口杯中茶。
“这个……陛下心中大概早已自有分寸,何必还要为难臣呢?”刘衡苦笑。
“你啊你啊……”周启大笑,“要不是看你这老东西身子骨撑不住了,我说不得真会把你给踹到西边去。”
“陛下明鉴。”
周启笑罢,对着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粉面老太监赵德全道:“你去给朕拟一封诏书,命宁州总兵和青州总兵赶赴边境,另将朕的‘青梧骑’调配给他们使唤,务必严密监视西域的一切动向,若有必要,可先调后奏。”
老太监微微躬身,领命悄然退下。
“好了,你来京时间也不短了,收拾收拾,即日便回靖州吧。”周启饮一口茶,起身远去。
刘衡恭声道:“定不负陛下重任。”
出了摄政园,刘衡登上早已在外等候的马车,见老丞相王钊竟然安静待在车内,一惊之下笑骂道:“你这老混货,怎不声不响进得我的马车!”
满头白发的王钊呵呵一笑,“靖州出事儿了。”
刘衡一愣,“出什么事儿了?”
“你这柱国做得忒不称职,自己地盘的事还得我这糟老头子来告诉你?”王钊毫不留情地嘲讽,“青州布政使的儿子在你地盘被杀了,是你的意思吗?”
“青州布政使……就是那个‘睁眼瞎’?”刘衡想了半天,想起了郑阳夏这个名字。
“少跟我装糊涂,”王钊冷笑,“你这是踹完礼部侍郎的脸又来踹我的脸?”
刘衡表情十分无辜,“咱俩这都这么多年的交情了,好好的何来踹脸一说?”
“不管你作何解释,布政使的儿子被杀一事,就算我不追究,那定烈王也一定会追查到底,可别怪我没告诉你。”王钊冷哼一声,阴恻恻道。
“刘偃那个王八蛋就算追到我又能奈我何?”刘衡干脆也不藏着掖着,嗤笑:“借他几个胆子也不敢动我刘衡一根手指头。”
“是吗?”王钊起身下车,抬手掀起帘子的一瞬,回头笑道:“你这老小子这几天小心点,晚上睡觉留点神,别被人家一刀砍了脑袋,剩我老头子一个人,这建元可是太无趣了。”
“滚你娘的蛋!”刘衡笑骂,“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王钊又笑了几声,下车去了。
门帘落下,马车缓缓向皇城外驶去的同时,刘衡脸色清冷地对着驾车的车夫低声耳语了几句,至于内容,便不得而知了。
交代完的老柱国坐回马车,浑浊的眸子里有风雷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