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朗星稀。
燕回寨沉睡在无边的夜幕里,丝毫看不出这是一个靠着烧杀抢掠在广袤草原上立足的土匪窝,一切安静而祥和。
叶昀抱着碎云长枪躺在床边,眼睛睁得很大,眼神却有些空洞。自从他练枪以来,便被赵幼卿强制着枪不离身,几个月下来已经成了习惯。
赵幼卿还让他抱着枪感受体内力道的宣泄和气机的流转,虽说需要悟性和天赋,可像他这样的招式练得比感悟强了一大截的也确实不太多见,若是大部分平常人习武,感悟差了些会直接影响到招式的精准和力道,到了叶昀这种程度基本就是废柴中的废柴了。
所以叶昀很苦恼。
他觉的自己的意志和精神向来不差,理解能力也应该在一个较高的水平线上,否则又怎会在老爹研制出来的臊子酒上加以改良和精进呢,叶昀翻了个身,手中长枪轻巧地抖出床去,五指成爪衔着碎云的最尾端,重量超过四十斤的铁木长枪并未有一丝一毫的颤动。整个枪体除了叶昀一爪,并未再有任何的一个支撑点,就那样安安静静平伸着,不匹配的长度和重量让这一幕显得有些奇怪。
叶昀定定看着枪头沐浴在从窗外倾泻进来的月光中,冰冷的枪芒有些刺眼。
手腕发力,指节间力道源源不断地灌输到长枪中,猛地一抖,碎云如灵蛇吐信般抖出一个枪花,枪体撕裂空气,呼啸声隐隐传递到叶昀的耳朵里。
手腕再抖,枪花连成片,碎云蜿蜒如游龙,枪上细密的云纹狰狞翻卷,一时间满屋子都是呼啸,满屋子都是银光。
叶昀就这样躺在床上看着,一次一次,一次一次。快,还能再快。
他眼中似乎看透了长枪每一次韧性的跳跃和伸缩,力道在心脏、手臂、手腕、枪体之间疯狂宣泄,六个月残酷训练中锤炼出来的体魄支撑着他让手中长枪纵横旋舞,肌肉慢慢鼓起,血管与筋脉攀爬上他的整条手臂,而他另外的半边身子却依然平静,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情况有些不对。
叶昀有些慌了,他发现他控制不住自己力量完全爆发的手臂,或者是他的半边身体。
于是他在床上的画面就变得异常诡异起来,右侧一半的身体剧烈颤抖青筋暴起,左侧一半的身体却浮现着一抹病态的苍白,而且一动不动。
碎云咆哮着切割开屋内所有可见的东西,小方桌、檀木椅,玉屏风。
叶昀想要呼喊,却发现发不出任何声音,原本已经有些胡茬的脸剧烈扭曲,渗人的“嗬嗬”声从他的肺部传来,仿佛一头垂死的野猪。
窗外清冷一剑飞至。
寒芒一闪间,碎云终于脱手而出,刚猛的劲气推着左扭右转枪花乱舞的长枪一下穿透了墙体,力道不减,又“夺”地一声掼入屋外的老梅树干上,震落下满树碎枝,这场暴动才终于平复下来。
屋内一片狼藉,所有能用的都被枪风扫了个干净,木屑乱飞,尘埃喧嚣,正对着叶昀床榻的面厚木板墙上,月光争先恐后地从一个碗口般大的孔洞中泻入屋内,当然还有刺骨的寒风。
赵幼卿和白宴推门而入,看到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汗水如雨的叶昀,相互对视了一眼后,俱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惊诧。
按理来说,一个感受不到气机的人是不可能走火入魔的,入魔的主要条件当然是气机流转出了岔子,在筋脉中不合常理的流窜,最终导致身体乃至意识都不受控制,就像白宴的化魔状态一样,可叶昀既然完全无法感受到气机的流转,那也就更不用说牵引气机的走向了,又怎么会入魔呢?
赵幼卿三指搭在叶昀的手腕上,发现体内气机仍然处在一种无意识地流动状态中,只是这一次有了些许不同。
叶昀左半边身体经脉中的气机明显减少了许多,而右半边身子中气机依旧汹涌凌乱,反而壮大了不少。
这可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一个武者体内气机是整个武道生涯中最重要的一环,如果全身气机流转圆润如意,自然发力点会遍及全身上下每一个微小的毛孔,反之,如果气机流转存在重大缺陷,对以后的习武甚至是平常生活都可能是致命的。像叶昀这种无法感受气机却半边身子走火入魔的怪人来说,前途并不乐观。
赵幼卿眉头紧皱,看着瘫在床上的叶昀,生平第一次有了看不透眼前人的荒诞感。
白宴抱着胳膊靠在床头,也深深觉的眼前的小子有点不正常,一时间无言。
于是深夜里,两个大老爷们儿站在一个满头大汗脸色苍白的小生床前对着发呆,和着清冷的月光和呼呼作响的寒风,气氛说不出的……怪异。
第二天。
叶昀终于从瘫软无力中恢复过来,隐约间听到两个争论不休的嘈杂声音,挣扎着抬起头,看到白宴赵幼卿蹲在地上背对着他在合计着什么,一边吵一边在地上写写画画,叶昀有些奇怪,想挣扎着起身,却发现自己全身被剥得只剩一条裤衩,手和脚俱被粗麻绳捆到了床脚上,身上被密密麻麻地用墨汁涂画了一长片蜿蜒曲折的轨迹。
“啊!!!!”凄厉的嚎叫瞬间响彻了半个燕回寨。
“吵什么吵!”蹲在地上的两位公子哥约定好了似的回头,起身,一人按住按住脑袋,一人随手拽过来一块破布,卷成一团塞到叶昀的嘴里。
叶昀惊慌失措,心里想着完蛋完蛋,这俩人八成是看自己不顺眼了也不准备比武了直接要把我剁碎了去喂狗,想到这儿,叶昀挣扎得更欢实了。
白宴赵幼卿两人一脸和煦温暖的笑,只是眼中冒着的光让被捆绑成一个粽子的店小二不寒而栗。
“按我说,这边经脉虽然有些枯萎,但总体上还是相当完整的,只是气机稍微少了一点,完全可以靠着我们两个人将他右边的气机牵引到左边,往复流转几次之后一定会形成一个微弱的自主循环,这样慢慢调理,时间不长,总会两边平衡的。”一脸学究气的白宴得意洋洋道。
“平衡你个棒槌,他本来就已经探究不出原因地入魔一次了,再牵引气机天知道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说不准全身的经脉就都要废了,我看还是用我们两人的气机先稍微灌输到他左边一侧的经脉中,让他自己原有的气去同化我们两个的气,若是他自己以后可以感知到气机的流转,那一切便都不是问题了。”赵幼卿冷笑着把白宴的话顶回去,后者又要脸红脖子粗地争论,却忽然听到身前可怜店小二无助的“呜呜”声,似乎是有什么话要说,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拽掉叶昀口中的破布,缓过气来的店小二大口大口地呼吸,半晌才艰难地憋出一句:“两位大哥,我想尿尿……”
“憋着!”两人话语惊人地一致。
“……”
赵幼卿白宴两人又埋头争论了将近两个时辰之后,终于认定原来的方案都不可行,在暂时找不到其他的办法前,只能先让叶昀这么左少右多地不均衡着了。
叶昀被尿感折磨得痛不欲生,两人终于停下来,一边心不在焉地给叶昀松了绑,一边还在讨论其他方法的可行性,叶昀也不顾被绑的发麻的四肢,跌跌撞撞就向那五谷轮回之所奔去。
一边跑还一边骂:“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遇上你们这俩王八蛋!!”
其实叶昀在醒来之后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异样或不适,原因大抵上是因为他根本就无法感受气机……甚至连经脉都感受不到,对于赵幼卿和白宴两人的探讨叶昀多少也听进去了一点,可越听越玄,最后便完全听不懂了。
完全地释放之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全身都好像重新散发出了活力。叶昀一边提裤子一边细细思索着先前听到的话,他的状态很好,从五谷轮回地出来便寻到自己昨晚扔出房外的碎云长枪,试着运劲前突刺,枪风激荡,一切如常,叶昀终于不再多想,自己感觉不到的便是不存在,管他娘的那许多作甚。
六月赌约转眼间便到,这一天天气有些阴沉,叶昀白宴赵幼卿三人安静站在燕回寨外,一面是无尽枯黄草地凝霜,一面是炊烟袅袅人头攒动,一些知道这个赌约的寨中人都纷纷出门看首领如何完虐一个只习武六个月还感受不到气机的少年。
“小子,念在你前两天出现了些不该发生的状况,本公子今天决定再给你放宽一个限度,我的刀也不出鞘了,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本公子就站在这儿,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你能让我退一步,或者受到点皮肉伤,便算你赢,如何?”白宴今天换上了一身墨貂裘,一柄长刀插在地上,背后便是整个燕回寨,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赵幼卿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数十柄飞剑铿然从袖中窜出,剑尖直指孤立与城外的貂裘公子:“你看不起我?”
白宴依旧不动,微微笑道:“老子就是看不起你,你能奈我何?”
叶昀看着两个一天不吵浑身难受的活宝顿时头大如斗,眼看着两人跳着脚又要打起来,连忙插嘴:“你所说可是当真?若你退了一步或者受了伤,你便放我走?”
“谁骗你谁孙子!”白宴笑着迸出这么一句粗鄙之语,还冷冷剜了赵幼卿一眼。
“好,”叶昀手中碎云斜刺大地,向前迈了两步,与白宴相距十五丈,对视:“你可不要后悔。”
赵幼卿默默退远了些,嘴角忽然扯起一个隐秘的弧度。
场中持枪者,身形暴起,动如雷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