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一途,在于人,在于领悟,我们习武之人认为武道一般有两种流派,一为‘术’,一为‘道’。术者,见招拆招,唯快不破,道者,师法天地,于灵犀间悟得真我,二者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燕回府内锦鲤池旁,赵幼卿凭栏而立,身后的叶昀正咬牙蹲着马步,汗如雨下。
“习剑的最佳年龄应该在四岁到六岁之间,只因那时稚童根骨未定,可因人而异调整剑道的精研方向,你早已过了束发之年,根骨大定且资质平庸,若想学剑势必难于登天,依我之见,不若学一学那军伍的枪棒之术,虽说年刀月棍久练的枪,可枪棒之术也是可短时间成型的几种武学之一了,我恰巧年幼时在归玄宗读过一部《枪典》,俱是些基本的用枪之道,这几日我闲来无事便整理了出来,也加入了些我自己的见解,你若真想打败白宴重获自由,这应该是唯一的出路了。”赵幼卿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部书来,厚大约有两指,放在身旁的桌子上,对叶昀轻笑道。
“你是教他呢还是毁他呢,”白宴冷笑着从远处悠悠然走来,竟已经弃了拐杖,恢复能力恐怖如斯。“还学枪,枪法一途没个十年八年也想出师?这江湖上自古以来用枪的祖宗便是那流云峡破军宗,除了他们,你见着谁用枪出神入化了?”
赵幼卿亦冷笑:“我便让他用的出神入化,敢不敢赌上一赌?”
“这天下还真没有我白宴不敢做的事儿,”白宴气势逼人,“便以六个月为期,六个月后,这小子能受我一刀,任他离去,无丝毫怨言,我这寨子里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他想要什么随便挑,就是漂亮姑娘本公子也给得起,你不是也一直想要我那‘追云劲’吗,一并给了你去,可要是受不了我一刀,哼哼,”白宴好整以暇地坐下,“你俩都要在我这燕回寨做我五年的小弟!特别是你,叶昀,你须得给本公子酿满八百坛酒,否则这辈子就甭想踏出我这燕回寨一步!”
“好,就这么定了,六个月后,还是这里,咱们试试手!”赵幼卿也脸红脖子粗,看样子要和白宴死磕到底了。
“那个……两位大侠,咱这是不是玩的有点大……”叶昀满头大汗两腿直哆嗦,“你俩这赌约不能把我一辈子都搭进去啊……”
“闭嘴!”斗鸡一样的两人同时出声咆哮,叶昀顿时苦着脸缩了缩头。
一个月后。
“再加两块!”赵幼卿紧紧皱着眉头,不远处的叶昀双脚微分,身体前倾,右手握一根三丈长余的铁木枪杆,枪杆的一端系着一个托盘,托盘上七块大秤砣堆成了小山,叶昀的双臂微微颤抖,全身湿透,脸上青筋暴起,显然在苦苦支撑。
在一旁无聊候着的牧仁急忙起身,小心翼翼地又向托盘上加了两块,可怜的店小二只坚持了三息,便支撑不住扑倒在地。
这一个月叶昀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去回想,别看赵幼卿平常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可真严肃起来简直是叶昀的噩梦。赵幼卿在一个月里并没有教叶昀哪怕一招一式,只是让他在铁木枪杆上挂秤砣,锻炼腰劲,整整三十天每天都是这一个动作,唯一的区别便是从一块秤砣加到了七块。一旦叶昀稍稍松懈一分,便是十余柄飞剑倾巢而出疯狂刺击他痛感最强烈的穴位,这让偌大的燕回府每天都在回荡着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凄厉尖叫,连那些入了宗师境的燕回寨头目都觉得毛骨悚然。
不过效果是明显的,叶昀从一个月前弱不禁风的孱弱少年变得壮实了许多,原本细腻白净的清秀脸庞也被长时间的日晒浸染成了古铜色。走起路来也算是虎虎生风。
赵幼卿盯着累得瘫倒在地的叶昀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还是不行啊,看来你想早点出去,得用上些极端的法子才行了。”
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叶昀脸色苍白,一听赵幼卿的话,沙哑着有气无力道:“我跟你说我现在就是被你那破飞剑扎的痛死我也不起来……你有本事就弄死我!”
赵幼卿脸上浮现出一丝神秘的微笑,“这回不用飞剑戳你了,起来吧小子,休息一会儿,去给我提一壶酒来,咱俩喝两杯暖暖身子。”
此时正值隆冬,赵幼卿依旧一袭青袍端坐在庭前,并无半点冻僵的迹象,这便是到达一定境界之后的好处,体内气机翻涌如同一个巨大的火炉,源源不绝地供给四肢百骸,哪怕是在极端的天气,也可以保证身体不至于出现太多的异样。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赵幼卿面前有一个火盆。
叶昀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刚刚停下手来,全身汗气蒸腾,转眼间长衫之上便结了一层细细的冰碴,叶昀哆嗦着站起身子摇摇晃晃向庭内走去,不一会儿便端出了一整套细瓷酒具和一坛叶昀自酿的烧刀子,赵幼卿接过酒具,将烧刀子的泥封随手拍掉,倒入两个细颈净瓶中,又将净瓶轻轻放在一个黑瓷盆内,提起火盆上早已煨得滚烫的铜水壶,一点一点顺着净瓶的瓶身淋下,直至滚烫的开水没到瓶身。瓶内的酒水受热,浓烈的香气挥发开来,赵幼卿轻轻一嗅,不禁赞叹道:“不说别的,单论这酿酒的功夫,十个我和白宴绑在一起都不及你。”
叶昀哆嗦着,狠狠横了赵幼卿一眼,上下牙关直打架:“你又想出什么馊点子来整老子?”
“什么叫整你啊,我这可是完完全全为了你好,”赵幼卿一脸的大义凛然,“我这既给你强化了身体,还给你争取自由,胜造七级浮屠的大善事,你居然说我整你,好心当驴肝肺。”
叶昀不理他,拽出一个净瓶,也不管烫不烫嘴,囫囵向嘴里倒了一口,顿时四肢百骸都仿佛占了这股暖意,全身八万四千个毛孔说不出的舒坦。由于汗水大量蒸发所带来的彻骨寒意也在此刻尽去。
“我所说的这个极端的法子,原理都在这酒里。”赵幼卿神秘兮兮的一笑,指了指叶昀手里的净瓶。、
当天夜里,叶昀被按在一口一人高的大鼎中,鼎内是满满的一锅紫红色的液体,鼎的下面一大堆柴火烧得极旺。
“恩……罗青草三株,柴胡四斤,麦冬青两斤……”赵幼卿对着昏黄的灯光仔细地翻着一本发黄的书,不时看看鼎内被剥成了白条鸡的叶昀的情况,有时还皱着眉头敲着脑袋饶鼎走三圈,叶昀看着赵幼卿的表情,心底愈发没谱了。
“大……大哥,你这不会是要把我炖了吧,你这到底靠不靠谱啊……我咋感觉身上有点不舒服……”
“啊,我小时候见我宗门内的师叔祖这么对着宗内的稚童用过这种方法,大概是将药力逼进体内,可以促进体能的增长,你别吵,让我再想想。”
“什么?!你他娘的根本就没试过的法子你就往我身上招呼??”叶昀目瞪口呆,二话不说就要往出跑。
“别紧张别紧张,这些都是对身子大补的药物,就算出了点小错误,充其量也就是不起作用罢了,对身体无害的……”赵幼卿一把把叶昀重新按进汤药里,不理会叶昀疯狂的翻腾,继续看着书随口道。
“放你的山路十八弯罗圈屁!!老子都他妈快熟了你告诉我没事儿,快点让老子出去老子要回家!!!”
伴随着叶昀惨绝人寰的哀嚎,两个时辰后,心满意足的赵幼卿望着自己的“杰作”,伸手一搭叶昀的脉搏,“我真他娘的是个人才。”
被烫的全身通红的叶昀奄奄一息蜷缩在已经熄了火的大鼎内,大半锅的药水只剩下了原来的一半,“你……就是蓄意报复……我跟你不共戴天……”
赵幼卿在给叶昀把脉的时候,隐隐的感觉到了叶昀体内有一丝气机凝结的迹象,这让他惊讶无比。
寻常人和武者最基本的区别便是身体内气机的流转和多少,寻常人气机松散,隐隐潜伏在身体的每一条经脉内,只有经过后天的锤炼和功法的运转,才有可能将气机敛起,凝聚,最终化为一道道力道,灌输于经脉之中,化作战斗力。可正是这看似简简单单的气机的凝结,便使得大量的普通人被阻挡在武学大门之外。以叶昀的体质,经脉细窄而体内气机稀少,根本就不是练武的好材料,可如今呢竟被赵幼卿发现了凝结气机的征兆,他如何不惊?
从这一天起,叶昀开始慢慢跟着赵幼卿学习《枪典》上的枪法,晚上还要泡两个时辰的药浴,到了这个月的月月末,叶昀的嗓子已经喊哑,再也说不出话来,可体内的气机却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一点一点,细微地壮大了起来。
“你要试着去感觉体内的那一股气,在每一次发劲的同时尽量地去感受那道气的共鸣,这便是你这个月的任务。”第三个月月初,赵幼卿脸上挂上了些微笑,看着已经壮得不成样子的叶昀,似乎看到了希望。
虽然叶昀每天都被赵幼卿折磨得死去活来,可却没有一次真的想要放弃,就连赵幼卿都有些惊讶于叶昀近乎病态的坚持。
这就是……成为强者的最基本品质吧。
叶昀手中握着一杆铁木长枪,枪长三丈七,钢制枪头,全重四十斤,只见他双脚不丁不八,两手握枪横于胸前,腰部猛然发力,极硬的铁木大枪被硬生生抖了一个枪花,呼啸声隐隐传来。
“还是感受不到,”叶昀皱着眉头,原本脸上的清秀和稚气已经褪去七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有些陌生的冷硬气息。
“这件事急不得,一切随缘罢。”赵幼卿摇头轻笑,起身,从叶昀手中接过那杆长枪,安安静静立于已经结了冰的小池塘前。
风雪骤起。
长枪被赵幼卿使得如同长蛇,每一个枪花的抖动都蕴着爆炸性的冲击力,长蛇出洞,枪风在小小的庭院间肆虐,人影闪掠间,刚刚绽出花瓣的梅花和着风雪飞舞,满园的暗香沸腾起来。
赵幼卿一套枪法行至尾声,猛地向面前的池塘一枪向空上挑,咔喇大响剧烈传来。
霎时间满池浮冰应声粉碎。
直叫已强壮不少的店小二艳羡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