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一晚之后,楚楚再也没有说起她的过去,可是陈默不知道为什么,每次在床上抱住楚楚的时候,都会想起那晚她冰凉颤抖的身体,想起一个明亮的深秋,一个女孩独自哭泣着在街头走过。这样的场景在陈默的脑海中,时而真实时而虚幻,有时,他似乎甚至可以闻到,女孩走过身边时那股淡淡的香水味道,而每次当他想叫住她的时候,他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只能看着女孩,从自己身边匆匆走过,走过一个又一个街头,直到再看不到的地方。
楚楚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一份在酒店大堂拉小提琴的工作,每天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离陈默住的地方很远。陈默每天都会开着自己那辆,被楚楚叫做“小白兔”的白色捷达,跨越半个北京城去接她下班。工作虽然很辛苦,挣的也不多,但是楚楚好像过得很满足,每天晚上,都要陈默给她带上最爱吃的“麻辣婆娘“的麻辣烫当宵夜,然后在车里,一边和陈默聊着天,一边美美地一口口吃着麻辣烫,和陈默再一起穿过半个北京城,回家。
陈默有时候看着副驾驶座位上,一边啃着鸡翅膀,一边诉说着一天的艰辛和快乐的楚楚,感觉他们这样在一起,好像已经很久很久了,久得如同自己的记忆刚刚开始时,身边就有这样一个人,对你笑,对你说话,你或是专注的倾听,或是心不在焉的应付两声,她好像都很在意,也都很不在意,也许她真正在意的事情,是和陈默一样的,那就是,这个我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的这个人,现在,就在我身边。
安婷婷最终还是接下了陈默负责的法国酒业务,同时她的职位,也被提成了部门的副经理。陈默办完了交接,自己一个人坐在位子上,想着如果这件事情,发生在半年之前,自己是不是还会这么淡然。毕竟说自己没想过这个职位,是自欺欺人,可是他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苦恼,相反,他还莫名其妙地有些轻松和高兴:工作没有那么多了,可以每天接楚楚的时候,都能带给她喜欢吃的麻辣烫了,可以和楚楚,一起去看那个因为加班而没有看成的电影了,现在他有些自嘲地想起来,可能唐青说对了,他可能真的就像是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在乎的,只是眼前的快乐,却不能也不愿意也不想看到,一个在别人眼中,他会努力争取的理所当然的未来。
安婷婷与陈默戏剧般的角色互换,不但让他们市场推广部自己的人感觉诧异,就连公司别的部门,也搞得有点摸不清头脑。于是马斌在新的任命宣布之后,就特地把陈默拉出来吃涮羊肉好好探听一番,他好涮羊肉这口,一年四季,无论什么时候,他拉别人吃饭,十有八九就是这个涮锅子。
马斌一边搅着自己小碗里的芝麻酱,一边往里加了一大勺辣椒油,嘴里还不停地劝着陈默:“来点辣的来点辣的,这家店的辣椒油香。”
陈默连忙捂住自己的小碗:“你放你的吧,我够了。”
马斌拿过一瓶“牛二”,先给陈默满上,然后再给自己倒满,两个人边吃边聊,说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公司琐事,过了一会儿,马斌又给陈默满上一杯,然后定定地看着他,说道:“兄弟,这次这事,是不是有点过了啊?”
陈默的脸已经开始发红,捏着酒杯,慢慢说道:“你说的是安婷婷提拔的事?”
马斌没有说话,只是拿着手里的酒杯和陈默的酒杯碰了一下,抿了一大口,然后道:“本来这个副经理可是你的啊,你为赌这一口气,和任晓华对着干,有什么好处啊,太不值得了。”
陈默笑着也抿了一大口,说道:“跟别人没关系,这是我自己当时决定的,小安做的不错,提拔人家也是应该的。”
马斌从鼻子里哼了两声,在锅子里涮着一大筷子百叶,说道:“瞧你那酸劲,心里不舒服了吧,早干什么去了?不是弟弟我说你,你有时就是太不收着点了,想什么说什么,”说着,他夹着那一大筷子百叶放进小碗蘸蘸,然后“呼噜”一口吸进了嘴里,“你看人家小姑娘,悄没声把事情都干了,要不公司那么多人,也不能提她啊。”他嘴里含着一大团百叶,含糊不清地说着。
陈默点点头,说道:“我就是觉得吧,老胡这么给我们画饼太不地道了,说了半天什么都没兑现,任晓华又把人往死里用,我觉得干着实在没劲。安婷婷倒是挺努力的,机会也是她把握住的,我还真没什么想法。”
马斌听到这里,把手里的筷子“啪”地往桌子上一拍,提高了嗓门说道:“你傻啊,我的哥哥,我说的是工作吗?”说完,他把头凑近陈默,两只手做了一个老北京“闷得蜜”的手势,然后意味深长地拍了拍陈默的肩膀,说道:“她两个月前,不是和老胡去了趟法国吗?”
陈默怔怔地看着他,还没反应过来,等明白马斌说的是什么意思的时候,立时酒醒了一半,瞪大了眼睛,手里拿着的酒杯,都举在半空忘了放下来,:“啊????”
“啊什么啊你,老胡回来跟喝了蜜似的,你以为是和法国佬谈判谈的顺利啊?”马斌说着,又加了一大筷子羊肉片放到锅子里。
“不会吧?你可别瞎说啊,这个可不太好,人家还是小姑娘呢。”陈默终于放下酒杯,正色说道。
“说你看不出来事呢,人家不像你,光知道傻干,人家是有实际行动滴。”马斌低着头“唏哩呼噜”地吃着肉,一副教训的口吻。
“哎,这都哪跟哪儿啊,你听谁说的,这不是毁人吗?”陈默也把筷子一放,语气也变了。
“你不会是真跟这个小丫头有一腿吧,看你急的,”马斌点上一根烟,坏笑着道:“老胡有这个小爱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默沉默着,他还真不知道,这么一件他觉得非常简单的事情,会被演绎得如此复杂,或者说,有着这样一个不为人知却又是如此烂俗的解释。他只有独自端起酒杯,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酒刚一下肚,就感觉一股辛辣的热流,顺着胸口流下,然后返回直顶脑门,他觉得头“嗡”地一下子大了起来,他也点上一根烟,有些迷离地点着头,却又不知道自己点着头是想说明什么,他觉得现在最好的是,直接把自己灌醉,也就不用想什么了。
马斌伸出手搂住陈默,低声说道:“哥哥,这回和你说件正事。”
陈默没看他,自己径自喝着,马斌把头靠近陈默的耳朵,说道:“老宋可能不行了,最迟今年年底,他就得退。”
陈默放下酒杯,看着马斌道:“你什么意思?你们老宋不是正干得起劲吗?你不是还说,他要把‘代’字去了吗?正是心气高的时候,他退什么啊?”
马斌摇摇头,说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老胡多精明的一个人啊,他是没长毛,长了毛比猴都精。他知道老宋存着什么心思,所以才让老宋代了这个总经理,老宋也是想再往上走一步,干得还真拼,所以今年的业绩肯定超过了往年,这可是我们销售实打实干出来的。可是老胡呢,根本没想着让他当家,老宋自己也是急了点,就有点想把话说明白了,下面也有实际行动了,老胡那家伙多坏啊,一看这样,索性把老宋用完了,抓住老宋的一个小辫子,让人直接捅到大股东那里了,那帮家伙开了个什么会,说是让老宋病退,老宋一得这个信,那还不气着了,他原本心脏就不好,这回再一刺激,结果真住了院了。”
陈默想了想,说道:“怪不得最近没看见老宋吆三喝四地让你们出去跑经销商啊,原来是这样啊。”
马斌点点头:“也是老宋上边没人,要不就是托的人不够硬。他给老胡卖了这几年命,临了临了,得了这么一个下场,他怎么能甘心?”
陈默问道:“那老宋现在怎么样?”
马斌说:“前两天我去看他,老家伙真是不像过去了,端他那大号白瓷杯子手都哆嗦开了,”他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说道:“只是劝他想开点,早晚都要退下来的,早下来早省心。”说完,就去拿纸巾去擦脸上出的汗。
陈默几乎没见过马斌这样,感情丰富这个词从来不适合他,看来这真是他难得的几句真心话了,他为了缓和一下气氛,于是就故意扯开话题,拿起酒杯道:“吃顿饭,你就没说两句能让我高兴的事,罚酒罚酒!”
马斌笑着举起杯子:“该罚该罚!”说罢,把杯底的残酒一饮而尽,喝完酒他咂咂嘴,说道:“那我就说点让你高兴的,你喜欢那姑娘,叫什么来着?还一起腻着呢?”
陈默笑着点点头,说道:“挺好。”
马斌眯着半醉的眼睛,透过锅子热气腾腾的白烟,也笑着说道:“你不会是想????”他欲言又止,看着陈默。
陈默笑着看看马斌,没有说话,把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陈默和马斌走出饭馆已经是深夜了,他送走马斌,然后走下地下通道,准备去另一边打车回家。在地下通道里,一个眼睛亮亮头发长长的男孩,正坐在地上抱着一把吉他,轻轻地唱着齐秦的《爱情宣言》:“我相信婴儿的眼睛,我不信说谎的心,我相信咸咸的泪水,不信甜甜的柔情,???”
由轻灵慢慢转为激昂的歌声,静静地回荡在空旷的地下通道里,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陈默听着歌,一直慢慢走到通道的另一端,他站住了,给自己点上一支烟,这时候,他听见身后的男孩,拼命地拨动着吉他,他好像是在用自己的全部生命在歌唱:“这是我的爱情宣言,我要告诉全世界,这是我的爱情宣言,我要告诉全世界。我相信婴儿的眼睛,我不信说谎的心,我相信患难的真情,我不信,生生世世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