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文轩的管理培训,不知不觉,在文轩洋酒行推行了一个月,已经彻底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现在文轩的人,个个都把“执行力,愿景,平衡计分卡,产品专业链,HFB,HSM”之类的名词术语挂在嘴边,真正做到了“拳不离手,曲不离口”。每次开会之前的规定动作,也都已经做得动作纯熟划一,颇有莫斯科芭蕾舞团表演“四个小天鹅”的风范,那首苏珊大妈的歌,也已经开始唱得声情并茂,达到了可以参加英国达人秀的标准,每天都是准点早上集体培训,公司的各色人等集中在各个会议室,你可以听到此起彼伏的掌声和口号声,还有一波又一波“dream”的歌声,到了中午的午饭时间,新到公司的员工如同打了兴奋剂一样,嘴里含着午饭,用筷子画着不明意义的圆圈,讨论着各种高深莫测的战略,老员工不知道胡文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是跟着一起喊,跟着一起唱,这个原则还是懂得的,否则就得到别处唱歌了。
公司里唯一明显表现出对公司培训不感兴趣的,或者说敢于对这样的培训,表现得不那么热心的,却是已经被胡文轩委以重任的“女魔头”任晓华,她一直对这个培训冷眼旁观,一直在全力推动公司进口酒的业务,搞得她部门的人白天要参加各种培训,晚上还要加班做各种推广活动预案,联系供应商和经销商,每天都要临近午夜才能结束,但是每天呼喊完口号的大家,是要赶着坐末班地铁和站在寒风中打车回家的,而胡总,却是坐着他的奔驰回家的,尽管大家每天都被胡总提醒“这里是外企,不是国企”,“现在是艰苦的阶段,而之后的HSM和HFB是会让大家今天的付出得到补偿的。”但是大家私下在厕所里说,就是再没有人性的外企,加班也是要给员工加班费的。
任晓华不可能不知道,大家已经开始对无止境的加班产生了不满,而她采取的,是她一贯的做法:做不了,就给我走人!只要她的“菲拉格慕”鞋子在楼道里响起,就如同拉起了消防局的火警警报,人人都如同救火队员一样,在自己的电脑前忙成一气,陈默和安婷婷这一组的任务是最重的,原先他们这一组八个人,现在不到半年时间,已经走了三个,安婷婷都算是这里的老员工了,经过最初和任晓华交锋的惨败,她好像是变了一个人,所有交付的事情,都完成得又快又好,即使任晓华有时候故意刁难她,她也能做好准备,一个人挺住她暴风骤雨般地提问,陈默看着她在办公室每天来去匆匆的背影,看着她疲倦的已经不再微笑的脸庞,知道她已经变了,正在变成这个世界需要她变成的样子。
再过一个星期,就将进入和法国酒庄谈判的关键阶段,现在陈默他们每天都要工作到深夜,准备资料,有一天马斌刚加完班,看见他们办公室还灯火通明,就走了进来,看见陈默他们都在,不由得瞪大眼睛问道:“你们还在加班?”
陈默指指任晓华的房间,低声道:“一会说等到十点还有个会。”
马斌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这点了还要开会?不要命啦,你们这个是要作死的节奏啊?”
陈默笑着道:“死也被你们逼死的!要不是你们和大区经销商说法国五大酒庄你们都搞定了,把法国酒的推销量增加两倍,我们能这么拼命地加班吗?”
马斌“嘿嘿”坏笑两声,悄悄压低声音道:“我们也没闲着啊,那不是老宋想把自己那个‘代’字去了吗?”说完,朝着任晓华的房门一努嘴:“那个姐姐把你们把你们逼成这样,不也是。。。嘿嘿嘿。”一张胖脸,笑得既诡异又意味深长。
还没有等陈默回话,任晓华的房门忽然打开了,只见她昂着头走了出来,而她特有的斩钉截铁的声音,也随之在办公室响了起来:“这周是法国酒谈判的最后一周,酒庄酒的价格要最后确定,大家把所有资料准备好,我不想听到任何借口,也不想因为任何人的失误造成我们前功尽弃,大家最好提起精神来,十点钟参加准备会,准备明天的谈判。哦,马斌也在,你们也在加班?”最后一句是对马斌说的。
马斌毕恭毕敬地对任晓华一点头:“任总,我们做销售的都是跑在外面,加班不加班的,没时间概念了。”
任晓华微微一笑,正要转身回到办公室,这时陈默来到任晓华面前,低声说了一句,任晓华明显不悦地皱起了眉头,但是陈默坚持说着什么,任晓华不耐烦地点了一下头,随后陈默回到办公桌上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边对马斌说:“马斌,你等我一下,把我送回家。”
马斌诧异地看着他:“你这就走了?不开会了?”
陈默一脸笑意地回答:“有人在家等我。”
马斌一拍桌子,兴奋地低声叫道:“我就知道!”陈默看了四周一眼,示意让他小声点。
马斌拼命压低声音继续兴奋地说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最近不对劲!就是那个女孩对不对?叫什么来着?楚楚对吧?她是不是给你下套了?让你这么神魂颠倒的?”
陈默拿起自己的背包,转身对马斌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没下套,是我自己钻进去的。”
马斌看着陈默走出去的背影,摇着头就蹦出一个字:“靠!”
陈默轻手轻脚地来到家门口,正准备按门铃,却听见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小提琴声,他站在门口,听着这时而戛然而止,时而走音干涩的小提琴声,还不时伴随着楚楚气恼的叫喊声和叹气声,他的脸上不由得泛起微微的笑意。他轻轻拿出钥匙,打开房门,看见楚楚正背对着自己,在昏黄的灯光下,在认真地练习着这首小提琴曲,终于在一个一直拉不下去的和弦上停住了,她把小提琴放到床上,重新打开音响,里面传来了一阵优美的旋律,正是那个她始终拉不过去的和弦,这是陈默放在抽屉底层的那张CD,海菲兹的《流浪者之歌》,他倚在房门边上,看着她身体柔和的曲线,恍若小提琴那温婉曼妙的弧线,他看着她重新拿起小提琴和琴弓,于是慢慢地走过去,从后面悄悄抱住楚楚,楚楚先是一惊,然后甜甜地笑了起来,她没有回头,只是装作气恼地说道:“回来了?你可是放了我一天鸽子啊,说吧,怎么补偿我?”
陈默把头埋在楚楚的肩头,假装想了想,说道:“听你拉小提琴。”
楚楚一边笑着一边回过身,作势要拿琴弓打他:“说我琴拉的不好?你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人家好久没有练,怎么也要熟悉一下才行啊,你还笑话我。”
陈默笑着捉住她的手,问道:“怎么想起来拉琴了?原先还真没看出来你这么多才多艺。”
楚楚止住笑,想了好一会,才低声说道:“我想好了,我不回去了,以后我去拉琴,我原先参加过小提琴考级,是可以在现场演奏的那种,只是已经好久不练了,我可以去酒店大堂拉琴,我能自己挣钱养活我自己,我只想证明,我们可以,好好地在一起。”
陈默慢慢抱住她,慢慢越抱越紧,不知不觉已经红了眼眶,他低低地说道:“你知道我可以养你的,我会努力的,我一直觉得,只要这辈子我们在一起,就够了。”
楚楚看着我的眼睛,眼中满含笑意地慢慢摇着头:“那好,你养我,这辈子我们在一起,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我养你。”
陈默笑着说道:“好,那就先让我听听你的提琴,看看你能不能养活我吧。”
楚楚兴奋地在床上站起来,急急忙忙地拿起小提琴和琴弓,然后微微一低头,拿着准备拉琴的姿势,很一板一眼地说道:“此刻,应该有开幕时的掌声。”
陈默笑着配合着鼓掌,等到他的掌声一落,楚楚把琴轻轻架在肩上,微微闭上眼睛,把琴弓慢慢往小提琴的弦上一搭,只听一阵哀婉凄清的旋律缓缓响起,这是那首著名的小提琴电影插曲——《辛德勒的名单》,主旋律那如泣如诉的悲伤,在楚楚的滑音下,映衬出一种无处可诉的绝望,这首曲子,和陈默心内感受到的幸福,是那么格格不入,他慢慢地走过去,靠在楚楚的脚边,任自己心中刚才涌动的暖流,慢慢化成热泪,一滴一滴地留了下来,在这个冰冷而悲伤的世界里,楚楚的体温,已经变成了,唯一温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