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没有回头,他好像根本没有察觉背后的偷袭。那个胖墩墩的伙计的掌风,已然波及到了他的身上,“你现在不转身,这辈子就不用转身了!”胖伙计暗暗心里叫道。但,就在这时,他忽然觉得自己慢了下来,他对自己这一击很有信心,时间掌握得刚好,上一波偷袭刚过,风满楼剑已入鞘,心神未稳,偷袭的部位也拿捏得毫厘不差,只要够快够狠,这一击十拿九稳,那两个倒霉蛋死都算死得值了。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慢下来呢?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慢下来呢?
胖伙计正想着,然后低头一看,发现自己再也笑不出来了。风满楼从腋下顶出的一柄剑鞘,竟然已经硬生生地插进了他的胸膛。就好像,是他自动扑上去让这把剑鞘插进去的一样,他的掌力已竭,原先刚猛的掌风,变成一股微风,轻轻地扫过风满楼的头发。
“你怎么知道。。。?”胖伙计的喉头已经被翻涌的鲜血堵住,只挤出了几个字就说不出来了。他的眼睛上翻,却满是疑问与不解。风满楼把插着长剑的剑鞘再往前一挑,胖伙计就像一条被人叉住的胖头鱼,活生生地挑了起来,只见风满楼旋过身来,挑着他腾空而起,然后握住剑鞘,从上往下,一下把他直接钉在了旁边的桌子上,胖伙计咬紧牙关,闷哼了一声,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到了兀自颤动不已的剑鞘之上。
这时,才漫步踱进茶楼的风秋镝,看了一眼还在抖动的剑鞘,还有被钉在桌子上的胖伙计,冷冷地道:“他是一个人来的,你却一直说是两个人。你口音生硬特别,一个茶楼跑堂的,怎么会带有一口臧边口音。你跟他说话时,特意把双手藏在袖中,却被看到你小指殷红如血,想来若不是烫伤,就是学武之人,常年练习密宗大手印之类掌法的痕迹。你身形虽胖,脚下走起路来却是腾挪有度。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剑鞘,在你偷袭的人手里,其实和剑是一样的,只要他想,一样是可以杀人的。你说错了,做错了,走错了,看错了,他又怎么会不小心提防你这个笑容可掬的胖伙计?”风秋镝面无表情地一字一句说来,听得被钉在桌子上的胖伙计,一阵阵心内发凉,自以为算无遗策,谁知却是漏洞百出,想到这里他不由万念俱灰,大口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好,好,好厉害的年轻人。这次。。。我认栽,只想知道,我是死,死在。。。谁的剑下?”
风满楼看着胖伙计,没有说话,右胸已是一片殷红,想来是刚才一番激战,伤口再次崩开了,此刻他面色惨白,显得虚弱之极,完全不像刚才那个连克强手,出剑如电的年轻人。风秋镝摇摇头,从胖伙计身上拔出带鞘的长剑,胖伙计胸口的伤处一股鲜血喷了出来,全身猛地一抖,就再也不动了。
风秋镝把剑递给风满楼,说道:“你的出手,好像更快了一点了。”
风满楼接过长剑:“只比他快一点而已。”
风秋镝点点头,也没有问他的伤势,他知道风满楼的性格,一剑在手,越挫越勇,疼痛越是让他的面色清冷惨白,就越是出手凌厉。
这时,那个老婆婆和小女孩仓皇无措地站了起来,好像是要绕过他们,从门口跑出去。风秋镝看风满楼的视线一直盯着她们,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轻声地说道:“‘毒手婆婆’,你们先别动,你们一动,这‘国色天香’在这屋子里散开来,我们兄弟两人可是尸骨无存。”
两人一下怔住了,被人喝破身份,甚至连自己拿手的毒药名称都被人说出来,这可是她们行走江湖的第一次。
只听那个小女孩眉毛一立,脸上的孩童稚嫩之气全无,变得说不出来的粗恶,她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毒手婆婆’?”声音也是变得粗嘎苍老。
风秋镝转过身来,看着两人,微微一笑:“你们唱的根本不是这里的小曲,何况这里唱曲的,我都见过的,哪里有你们这样相貌粗鄙,曲不成调的?再者,你们两人双眼滴溜溜地一直盯着门口,双手枯瘦如柴,老婆婆还能掩饰过去,谁见过小女孩的手枯瘦成这般模样?分明是练家子的,江湖上有这等形貌,一老一小出来闯荡的,只有‘毒手婆婆’了。”
这时那个老婆婆嗫嚅着道:“我们不过是收人钱财,与人消灾,刚才这位小兄弟一剑出手,我就知道。。。”这时那个小女孩狠狠地盯了老婆婆一眼,老婆婆一下就噤声不语了。没想到这两个人里,这小女孩倒是主事的‘大婆’,那老婆婆反而是跟从的‘小婆’。
风秋镝不以为意地道:“你们行事虽然狠辣,但也不是妄杀良善之辈,我们只寻萧家父子,与旁人无干,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否则,像这位跑堂的,最后被钉在这里,未免,太不上算了。”
小女孩看了风家兄弟一眼,再看一眼桌上躺着的那位,一咬牙,跺脚道:“今日是我们走了背字,接了这趟浑水,好在有这位兄弟一句话,我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就此别过。”说完,两人手一搭,互相借力而起,已是夺门而出。
风满楼看着两人身影已远,忽然问道:“这里唱曲的你都见过?”
风秋镝莞尔一笑:“正所谓兵不厌诈,她们是江湖上一等一的使毒行家,我们虽然不怕,动起手来总是有些忌惮,大事要紧,好好打发便是了。”
说完,兄弟两人相视一笑,并肩直接穿过茶楼,步入了小院。
小院里有人,两个人。
两个下棋的人。
昨夜的大雪,把小院覆盖得银白一片。两个老者一个黑袍银须,一个白袍黒髯,正在小院中央的石桌上,聚精会神地下棋。他们为什么不在暖暖和和的屋子里呆着,却在这大雪初化,寒意料峭的小院中央下棋呢?
风家兄弟静静地站在院门口,如果想要穿过小院,走到后面的池塘,就要经过这两个老者下棋的石桌,这两个老者是什么人?他们会让风家兄弟过去吗?
谁先动,就是谁先发起进攻,这一击,不管是谁,都必定是雷霆万钧,有去无回的一击!
风秋镝先动了,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走得很慢,但是步履很坚定,他慢慢地向院子中央走去,向那两个老者下棋的石桌走去。
风满楼也动了,走在风秋镝身后两步之遥,他的手,已经紧紧握住了剑柄。刚才在茶楼里,就是在被众杀手连续围攻之下,他依然可以笑得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剑有多快,他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但是面对这两个下棋的老者,他却神色凝重,不敢有丝毫大意,因为一进小院里,他就感觉到,小院里,笼罩着一股若有如无的杀气,无形中逼得人喘不过气来,而这股杀气,正是从这两个老者身上散发出来的。在这样的杀气面前,要有多快的剑才能突破重围?风满楼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再一次握紧,手中的剑柄。
两个老者似乎都在专心下棋,对走过来的两个人就像没有看见一样。黑袍老者手里拿着一枚黑子,微微皱着眉,好像陷入了长考之中。白袍老者却是意态挥洒,还在手里把玩着一枚白子。
风秋镝继续往前走着,他离两个老者越近,走得就越见缓慢,一股袅袅的白气也似乎从他的身上慢慢散发出来。就在风秋镝走到离石桌三步之遥的地方,只见他缓缓迈出一步,这短短的一步,似乎使出了他全身的劲力,就在他迈步的同时,黑袍老者左首的棋盒里一声轻响,一枚黑子飞出棋盒,落到了棋盘之上。
两个老者似乎都“咦”了一声,神色微变,双双再定睛观看黑子所落的地方,那神态安闲的白袍老者轻轻颌首,然后又是一声轻响,却是一枚白子从白袍老者的棋盒里飞出,落到了棋盘之上,棋子所落之处,正是黑子的应手。
风秋镝再迈一步,他头上白气更盛,又是一枚黑子落入棋盘,黑袍老者面容一紧,手指微动,一枚白子也翻出白袍老者的棋盒,跟随着落入棋盘。
风秋镝迈出第三步,他已经到了和两个老者擦身而过的地方,在寒冷的北风中,他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他迈步时,第三枚黑子从棋盒中跃出,“铮”地一声定在了棋盘上。
白袍老者已无原先的神情自若,双眼紧盯棋局,微一沉吟,只见一枚白子,落到了刚才落下的黑子之侧。
此刻风秋镝已走过石桌,风满楼一大步跟上,就在风满楼迈这一大步的同时,一枚黑子“嗤”地一声滚入了棋盘。两个老者看到黑子落下的地方,脸上不由同时有惊喜之色,风满楼脚步未停,已经要迈步跟上风秋镝,两个老者见状,同时手指微动,只听“波”“波”连声脆响,白袍老者左首,棋盒里的白子倾数激射而出,霎时间,把棋盘上的棋子冲得干干净净。不少白子有些冲天而起,恍如在四人头上,突然飘起了漫天飞舞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