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斑驳地洒落在他脸上,疲惫不堪的朱高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恍惚中,他仿佛感觉自己差点儿在睡梦中昏死过去。纵然四肢无力,面容也十分倦怠,也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硬撑着起身。因为前方的路还很漫长,还有很多未知的困难和危险在等着他。
或许他的两个兄弟只是一心想着能够平安回到燕王府,但聪慧如他,早就通览全局,一切都了然于心。从当初离开北平,踏上进京之路的那一刻起,就清楚地意识到,父王让他们去京城,目的绝不仅仅是表面上的祭拜皇祖父那么简单。这一场冒险之行,其实是父王为了掩人耳目,以他们兄弟三人为筹码所下的一招险棋,赌注就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皇位。
他深深地明白,自己身上肩负着的重大责任,他代表的已经不是自己个人的胜负,也不仅仅是他们三人的性命了,而是父王精心谋划多年所布棋局的成败,以及整个燕王府上百口人命运。
所以,除了扫除一切障碍,克服一切困难继续前进,他别无选择。
为了掩盖胳膊上的伤,朱高煦特地将包袱背在了左肩上。叫醒了朱高炽和朱高燧后,他们三人带上帷帽,继续向着徐州城前进。
武定候郭英府邸。
一个年方十二的少年正在庭院中练习扎马步,旁边站着一个已经白发苍苍却依然不失威严的老者,正在指导他。
“记住,扎马步是练武功的基础,凡是习武之人,必定要从此开始练起。脚步一定要稳,后背一定要挺直,不能前倾,手臂要伸直,与地面平行。对,就是这样,保持住。。。”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甜美动听的声音,瞬间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爷爷,孙女儿来看您啦!”
郭英听见声音后缓缓地回头,已经满是皱纹的脸上荡漾开难得的笑容。
正在扎马步的少年也因此乱了心神,虽然身体仍然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但眼神却忍不住四处张望。由于视线刚好被假山遮挡住,他不得不将身体微微前倾,探出头来,急切地寻找着那个说话的姑娘。
当她从假山后面走过来,进入到少年视线的刹那,他就忍不住高声喊道:“姐姐!”话音刚落,他头顶上便挨了一下。“哎哟!”
郭英脸上的表情迅速转换,阴沉着脸训斥道:“我同你说过,无论做任何事都要专心致志,不可分神,你忘了吗?”
“祖父教训得是,政儿知错了。”挨了骂的少年顿时羞愧得红了脸,悻悻地将头低了下去。
“爷爷,我好不容易来一趟,要不今日就破例让政儿休息一下,改日再练吧!”身穿白底橘粉色绣花褙子和海棠色罗裙的少女轻扯着郭英的衣袖,温柔地撒着娇。
“既然你姐姐开口了,那今日就暂饶了你这一回,明日再练吧!”郭英一边捋着胡子,一边和挽着他的孙女儿一起向大厅走去。
“多谢祖父,多谢姐姐!”稚嫩的少年眉开眼笑地应声道,脚步利索地紧随其后。从小到大,只要一见到姐姐,他心里就乐开了花。
郭英坐在椅子上,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少女,缓缓说道:“许久不见,我们家玉瑶又长高了不少啊!这模样也越发俊俏,出落得亭亭玉立,待到明年及笄就可以嫁人啦!”
郭政一听祖父要让姐姐嫁人,急不可耐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插话:“就是就是,姐姐不能这么早嫁人,不然就没人陪我玩,给我讲故事,做好吃的了!”
“我和你姐姐说话,你倒是比她还着急,上来就插嘴!”郭英似笑非笑地瞪了郭政一眼。郭政见状知道自己又失了礼数,只好乖乖地坐下,闭口不言。
郭玉瑶轻笑着看了郭政一眼,随即转身对郭英说道:“爷爷,政儿虽是童言无忌,但也确实歪打正着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还想多陪您几年呢,不着急嫁人。”
“那怎么行,别人家的姑娘都是年方十五六就嫁人了,你要是不嫁人,那岂不是成了老姑娘啦?”
“哎呀,爷爷,咱们先不谈论这个了好吗?对了,这几日我新学做了椰奶红豆马蹄糕,特地带了些来给您尝尝,都是早上刚做好的。初雪,把点心拿过来。”
“哟,玉瑶现在真是越来越能干了,不仅知书达理,还心灵手巧啊!”
郭玉瑶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紫檀木雕花食盒,缓缓地打开盖子,小心地将里面的盘子端了出来,并递给郭英一双筷子,满心期待地说道:“爷爷过奖了,您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色泽莹亮红润的红豆泥和椰奶混合在一起,被透明的马蹄粉温柔地包裹在其中,上面还撒了些白芝麻,看起来十分诱人。
郭英夹起一块放进嘴里,仔细咀嚼了几下,露出满意的微笑:“香软可口,甜而不腻,足以和宫里御膳房做的点心媲美了啊!”
“爷爷您喜欢就好。”
郭英瞥了一眼脖子伸得老长,正在拼命咽口水的郭政,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郭玉瑶:“我看啊,有人已经忍不住要流口水了,剩下的还是留给他吃吧!我年岁已高,牙口不比从前了,也不便多吃甜食。”
“好。”郭玉瑶转头对郭政招呼道:“政儿,爷爷说了,剩下的都给你,还不快过来吃,凉了可就不好吃了哦~~”
“哎,来了来了!”郭政一边答应着一边小跑过来,看着眼前精美小巧的点心,不由得感叹道:“这点心怎么如此好看啊,弄得我都舍不得吃了。”
“你就尽管吃吧,若是爱吃,下回我再做了给你送过来就是。”
“好,那我就不客气啦!”郭政说完便直接用手拿着糕点往嘴里送,刚嚼了几口,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就瞪大眼睛说道:“姐,你做的点心真好吃!”接着又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郭玉瑶见他如此贪吃,忍不住笑着打趣地说道:“看你这吃东西的模样,倒像是三日没吃饭,饿坏了。”
“这小子啊,平时吃东西倒也不挑剔,不过是对你做的点心情有独钟罢了。”
“政儿最喜欢姐姐做的点心了,又好看又好吃!”
郭玉瑶用食指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你呀,就你嘴甜会说话!”
祖孙三人不约而同地笑了。
由于朱高煦有伤在身,比起前几日,速度稍有落后。所幸郊外的小路人烟稀少,没有了来往行人和车马的阻碍,他们才得以赶在薄暮时分到达了徐州城。趁着守城的侍卫们换班的时候,他们三人纷纷下马,分散地混在人群中躲过了审查。
进城后,朱高煦有意挑选了一个偏僻的客栈,打算在这里住一晚。
“掌柜,要一间客房。”
“客观,你们这是三位一起?”
“是。”
“好,三位楼上请,小二,带路。”
“几位客官,要是没什么事儿那我就先下去了,有事儿尽管吩咐。”
“哎,小二,不知是否有多余的被褥,能否给我们拿一床来?”
“您这是几个人要盖啊?”
“家弟体寒,生来就比一般人怕冷,这几日正是初春乍暖还寒之时,我担心他着凉染上风寒。”
“原来如此,多余的恐怕没有,每间客房都只有一套。不过凑巧您住的这间之前是储物间,柜子里有一床备用的,您可以拿出来用。”
“如此甚好,多谢。”
“您客气了。”小二说完便走出去关上了们。
“二哥,为何咱们三个人只订了一间客房?这一张床也睡不下三个人啊!”
“咱们身上带的银两所剩不多了,不得不省着点儿花。你和大哥睡床,二哥靠在椅子上睡就好。”
“二弟,你身受重伤,还是你和三弟睡床上吧!”
“不,我的伤不碍事的,我早些年随父王南征北战时早就习惯了睡在野外,睡哪里都一样。”
“那柜子里备用的那一床被褥你取出来盖上吧,免得着凉了,你现在受了伤,身体不比平日里了。”
“嗯。”朱高煦正要放下包袱和帷帽,朱高炽却拦住了他。“二弟,你身上的伤需要找大夫医治,我陪你去一趟医馆吧。”
“不必了,如今我们被官兵追捕,随时都可能会有危险,我不放心让三弟一个人留在这儿。你还是留下来陪他吧,我自己去就好。”
“那你自己小心。”
“嗯,我走了之后就把门反锁上,在我没回来之前不要开门。”
“好,你放心吧。”
朱高煦走到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低声嘱咐道:“万一。。。我没回来,明天一早你们就尽快渡河。”
“二弟,你。。。”
“大哥不必多言,就这样说定了。”朱高煦说完便迅速关上门,扬长而去。
天色渐晚,朱高煦走到医馆门口时,大夫正准备关门回家。
“大夫,你可否迟些关门,先替我诊治一下。”
“今日已经打烊了,你若是没什么要紧的病,还是明日再来吧!”
“大夫,我急着赶路,明日一早就要启程了,你就破例帮我看看吧。昨日从山林中路过,胳膊被野狼咬伤了,若是小伤也不必特地跑一趟到你这儿来了。”
“被狼咬伤了?那你赶紧进来,坐下让我检查一下伤口有没有感染溃烂。”
“好,多谢大夫。”
朱高煦放下遮挡伤口的包袱,解开衣衫,将胳膊从衣袖中缓缓抽出来。
“哎呀,伤口这么深,一定流了不少血吧?你竟然没有昏迷,还坚持了一天,自己跑到我这儿来了,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啊!”
“我本就是习武之人,又跟着军队在战场上厮杀过,这点儿小伤算不了什么。”
“小小年纪就胆识过人,真是十分难得啊!不过你的伤口比较严重,需要用上好的金创药,加上长期仔细调养,方能不留疤痕,你日后要小心调养才是。”
“不必用上好的药,我身上没那么多银子。只需用些消炎止血的药让其尽快痊愈,不至于留下什么后患影响日后行动就行。”
“这是为何啊?我看公子的气质不凡,举止谈吐也不像是穷困潦倒之人。。。”
“再不凡也有落难的时候,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大夫,你就别问了,按我说的帮我上药包扎吧。”
“唉,好吧。”
包扎好上课之后,大夫递给他一瓶药和一小卷纱布,并嘱咐道:“切记,伤口不可碰水,每日上药,两日换一次纱布。”
“好,多谢大夫,告辞。”
朱高煦刚走出医馆,就看见不远处一群官兵举着火把四处巡逻,他连忙躲进一条偏僻的巷子里,藏身于一辆废旧马车底下,并用稻草作掩护。
所幸官兵路过巷子时,只有其中一个人举着火把对着里面照了照,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就走开了。
待他们走远了,朱高煦立刻出来,疾步赶回客栈。
朱高燧睡意渐浓,正要打盹儿,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心下一惊,立刻从凳子上坐起来,激动地喊道:“一定是二哥回来了!”说着就要跑过去开门,不料却被朱高炽拦住了。
“问清楚了再开门。”
朱高燧抬头看了一眼朱高炽,大哥脸上严肃的表情让他意识到自己方才的鲁莽,于是顺从地回答道:“哦,我知道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谨慎地询问道:“谁呀?”
“三弟,是我,二哥。”
朱高燧听了立刻欢天喜地地打开门,笑着迎接二哥。朱高煦快步走进来,反手将门关上。朱高炽见他脸色十分难看,便试探着询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外面有追兵?”
“我刚才在外面遇到了一群官兵在巡逻,虽然他们今晚应该不会再来了,但明日很可能会搜查到这里,所以明日一早我们要赶在天亮之前出发,去码头坐船渡河。”
“好。”
翌日,朱高煦早早地就来到包子铺买了些包子馒头,并暗中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四处向人打听最近的码头和最早一班船何时出发。待一切情况都了然于心,才折返到客栈的房间里,催促朱高炽和朱高燧二人动身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