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夜半时分,朱高煦还在驾马疾驰。
朱高炽喝了药,烧已经退了,身上也的力气也渐渐恢复了。病情有所好转的他不由得关心起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朱高煦来。“二弟,你撑得住吗?我们要不要找个地方停下了休息一会儿?”
“刚才在凤阳杀了十几个守卫,还剩下的一个活口我来不及去追,他一定会回去报信。现在一定派出了大批侍卫来追杀我们,所以今夜万万不能松懈。大哥,你要是困了就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燧儿可是已经睡着了?”朱高煦的声音带着倦意,但他仍然努力强撑着继续骑马。
“三弟早就睡着了,你放心吧,骑马赶路完全影响不到他休息的。倒是你,赶了这么久的路,又快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我怕你身体招架不住啊!”
“没事儿,我还能再撑半夜。正是因为他们想不到我们会在夜里赶路,我们才更要趁着夜里赶路。当初父王就是趁着大雪封路时艰难行军,才出其不意地围捕了尔乃不花,让他措手不及。等天亮了,我们就可以找个地方歇息了。”
“二弟果然有勇有谋,那就依你所说。”
徐辉祖及其部下离开县衙之后,在县衙附近的客栈内住下了。
次日清晨,徐辉祖便派手下将领张肃去县衙打探情况。不一会儿,张肃就回来了。
“禀告大人,县衙的人说昨日派去追赶燕世子等人的人马戌时便回来了,声称他们三人杳无踪影,因而追赶不及。。。”
“一群饭桶!我早该料到他们都是些酒囊饭袋之辈,枉我还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不奋力追赶怎敢说追赶不及?酉时才从城中出发,戌时就回来了,这哪里是在全力追赶?分明就是敷衍了事!”
“大人息怒,那依大人看,接下来该如何打算?”
“既然已经被发现,他们必然不敢再从城中大路前进,但他们疲惫不堪,又缺少粮食,想必会在徐州城内暂时落脚,坐船渡江。若是让他们顺利渡过了长江,出了南直隶,咱们的人马就更加难以追及了。传令下去,派一人回京师给圣上送信,加派人马在徐州布防,务必要阻止他们渡河。”
“是,卑职遵命。”
东方的天空泛起了微弱的亮光,骑着马赶了一夜路的朱高煦已经精疲力竭了,就连宝马也停下了脚步,不愿再继续前行。
“二弟,天已经亮了,我看追兵暂时也不会追上来,我们停下来休息片刻吧!”
“嗯,也好。”朱高煦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也是十分渴望着停下来歇息的。因为过度劳累的他确实撑不下去了,一天一夜没吃东西,还不眠不休地赶夜路,体力早就已经消耗殆尽。
由于体力严重透支,他下马的时候忽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眩晕,脚下一轻,踉跄了一下。幸好他的力量足够强大,及时将自己稳住了,否则他若是栽倒地上,恐怕朱高炽和朱高燧就要手足无措了。因为以朱高燧的力气是断然无法将他扶起来的,而朱高炽自己连路都走不稳,更不用说去扶朱高煦了。毕竟他是他们俩的主心骨和唯一的依靠,所以他不能轻易倒下。
几乎要晕厥了的朱高煦为了不让他们看出异样,替他担心,仍然强撑着将朱高炽扶下马,拉着睡眼朦胧的朱高燧下马,然后才坐下来靠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休息。他感觉到眼皮无比地沉重,于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本来只是想闭目养神,休息片刻,却因为过于疲惫而不小心睡着了。
“二哥,你把我叫醒了让我下马,怎么自己却在这里睡着了?”被从马背上叫醒拉下来的朱高燧赌气地说道。
“三弟,你二哥他赶了一夜的路,实在是太辛苦了,别吵醒他,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朱高炽轻声对朱高燧说道。
“大哥教训的是,我不说话了便是。”朱高燧噘着嘴生闷气。
待朱高煦醒来之后,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朱高煦在朦胧中苏醒,睁开眼睛的刹那,便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这才惊觉自己已经睡了很久,于是迫不及待地转过身对着朱高炽问道:“大哥,现在什么时辰了?”
“约莫已经过了卯时了吧。”朱高炽不紧不慢地回答道。
“我竟睡了这么久!”朱高煦十分自责。
“无妨,想必他们昨夜没有发现我们的踪迹,心里也就没什么把握,今日不会那么快追赶上来的。”朱高炽宽慰道。
“话虽如此,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还是小心为妙。”
“你说的对,谨慎些总没错。”
“那我们吃点干粮,然后就上路吧。”
“也好。”
“三弟,快过来吃点东西,我们准备上路了。”朱高煦高声喊道。
“来了。”在不远处独自玩耍的朱高燧听见朱高煦的呼喊,便小跑着赶过来。
“来,吃个馒头。”朱高煦笑着递给朱高燧一个馒头。
“我不饿,二哥你吃吧!”
“你现在说不饿,一会儿要连续赶路好几个时辰,到时候你要是喊饿,我可不会停下来让你吃东西啊!”
“那好吧。”朱高燧不情愿地拿着馒头啃了起来。
填饱肚子之后,朱高煦带着朱高炽和朱高燧又继续赶路了。
刚从私自建造的秘密军营中视察兵器制造进度和军队训练情况的朱棣回到府上,想起最近忙于屯兵造营,许久未曾来看望王妃。三个儿子收到自己的书信离京已有数十日,也不曾有书信回复。想必她一定比自己更加担忧他们的安危。于是便来到卧房,却未见王妃,于是招来府上平日里伺候王妃起居的丫鬟问道:“王妃去哪儿了?”
“回禀王爷,王妃一大早就去城中的灵华寺里上香了。”
“本王记得夫人从前并没有求神拜佛的习惯,怎么忽然想起去寺里上香了?”
“王妃担忧三位公子的安危,近日时常食之无味,夜不能寐。听说灵华寺很灵验,便日日去上香,说是要为王爷和三位公子祈福,盼望他们能够早日平安归来。”
“这些日子本王忙于政事,确是忽略了夫人的感受。难得她还有这份心思,吩咐厨房多做些营养的食物给王妃补补身子,你们也要小心照顾着。”
“是,王爷。”
天色渐暗,最后一丝光亮消失殆尽的时候,朱高煦兄弟三人正处于一片荒郊野岭之中。四周一片静谧,只剩下风吹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朱高煦环顾了一下四周,目测走出这片山林至少还需要一两个时辰,而他们三人已经精疲力尽,饥肠辘辘了。况且走出山林之后,就到了徐州城境内,想必他们逃出凤阳的消息早已传到了这里,就算追兵还没赶到,徐辉祖也一定加派了兵马看守,到时候他们想要安心地休息就更是难上加难了。为今之计,只有暂时在此地歇脚。
“看样子,今晚我们要在这深山老林里住一夜了。”
朱高燧高声抗议:“啊?二哥,我觉得这里好阴森,夜里会不会有野兽什么的出没啊?”
朱高煦翻身下马,拍了拍朱高燧的头,笑着说道:“就算有野兽,有二哥保护你,有什么好怕的!”
见朱高燧仍然噘着嘴,朱高炽拍了拍他的肩膀,劝慰道:“三弟,你就别耍小孩子脾气了,这一路上多亏了你二哥奔波劳碌,出谋划策,英勇杀敌,否则咱们早就被官兵抓回宫里去了。你二哥做事自有他的道理,咱们只管听他的就是。”
“好,燧儿都听二哥的便是。”说罢他利落地从马背上跃入朱高煦的怀抱中,在从他怀里跳下来之后,悄悄地回头对着朱高煦做了个鬼脸,便自己跑开了。
朱高煦一边扶着朱高炽下马,一边感慨:“今晚又要委屈大哥了。”
“二弟这是什么话,我们兄弟三人如今同生死共患难,还谈什么委不委屈的。”
“有大哥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
入夜时分,朱高炽和朱高燧两人已经熟睡。
幽暗的天幕上零星地缀着几颗不起眼的星辰,若隐若现地忽闪着,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周围寂静得可怕,燃着微弱火苗的火堆旁,朱高煦迟迟不敢合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今夜不会平静地度过。他幼时跟随父亲走南闯北,征战沙场,对一切危险信号都有着异于常人的敏感和非同一般的警惕。而此刻,他似乎在空气中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侧身倚靠在树旁的朱高煦隐隐约约听见附近有窸窣的声音渐渐由远至近,像是脚步声,却又比脚步声要轻。他警觉地转过身,缓缓地坐起来,目光在四处搜索着。忽然,他看见了一双双闪着绿光的眼睛。心下猛地一惊,一边小心翼翼地握住身旁的兵器,一边低声呼喊着:“大哥,三弟,快醒醒,有狼在向我们靠近!”
朱高炽听见朱高煦的话后立刻惊醒,并将睡得迷迷糊糊的朱高燧用力摇醒,在他即将要发出尖叫声的刹那及时将他的嘴捂住了。
“大哥,在它们没有靠近之前你们切勿轻举妄动,我去引开它们,如果一会儿有落单的狼来这边,三弟你就立刻爬到树上去,大哥你就用火折子点燃火把阻止它靠近。”朱高煦说完就拿着兵器向狼群走去。
“二弟,你多加小心啊!”朱高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作为一个备受皇祖父宠爱的世子,他从小在宫中长大,娇生惯养,只知道专心致志地读书。再加上自幼体弱多病,也无人敢逼他学舞刀弄剑,因此连骑马射箭都不会。如今不仅露宿在荒郊野外,还被狼群围攻,这样惊悚的场面他从未遇到过,吓得浑身发抖。
被强行捂住嘴巴的朱高燧自然也是吓得不轻,只不过他没有剧烈地发抖,而是一动都不敢动。此时他十分后悔跟着两个哥哥来了京城,心里想着,早知道当初就该以身体抱恙为由推辞,如今就不必遭这样的罪了!这一路上躲躲藏藏,吃不饱睡不好,不仅被官兵追杀,还被狼群围攻,说不定今夜就会葬身于此地。这样想着,眼泪就忍不住开始往外流。温热的泪水滴落到朱高炽的宽厚白皙的手背上,他愣住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因为他知道,现在狼群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朱高煦身上,若是他们发出声音惊动了狼群,会吸引狼群将注意力转移到他们身上,这样一来,他们会更加危险。
月光映照在朱高煦手中的马槊上,发出明晃晃的银白色光芒,显得格外耀眼。
狼群见朱高煦手中拿着武器向它们靠近,提高了警惕,不但没有再继续向前,反而缓慢地向后退了几步。
朱高煦知道,若是三只狼同时发起进攻,以自己一人之力,胜算并不大。即便是侥幸赢了,也是死里逃生,必定伤痕累累。因此他不敢轻易发起进攻,一直在仔细观察着三只狼各自的体型特征和弱点。片刻之后,朱高煦意识到这样对峙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试探着举起兵器,准备先对领头的那只身材壮硕的狼下手。就在朱高煦向为首的狼挥动兵器的同时,它猛地朝着朱高煦身上扑去。
朱高燧看见这无比惊险的一幕,吓得闭上了眼睛,嘴巴也张得很大,幸好被朱高炽死死地捂住了嘴巴,才没有叫出声来。
所幸朱高煦虽然身形高大,但身手十分敏捷,在狼扑过来的一刹那屈膝后仰,举起马槊用力插进狼的腹部,不但自己躲过一劫,还打得狼身受重伤。另外两只骨瘦如柴的看见同伴受了伤,便目露凶光,一起杀气腾腾地向朱高煦扑去。朱高煦迅速地向后梁旭翻了两个跟头,让狼扑了空。没有得逞的狼彻底被激怒了,它们彼此对望了一眼,发出短暂急促的叫声,仿佛是在商量对策。然后其中一只狼出其不意地发起了攻击,身后没有退路的朱高煦躲闪不及,被扑倒在地,正在他奋力与狼搏斗之时,另一只狼张开血盆大口朝他的左胳膊咬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刺激了朱高煦那根深藏于体内的暴虐神经,他布满血丝的眼球狠狠地瞪着面前这两只饥饿又贪婪的狼,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伏在他腿上的那只狼狠狠地甩开,然后举起兵器插进了咬着自己胳膊的那只狼的头颅。鲜血喷涌而出,溅了他一脸的血,如此血腥的场面,连朱高炽都不忍直视了。他感觉到咬住胳膊的牙齿渐渐松开,于是咬着牙将染血的胳膊从狼嘴里抽了出来,强忍着疼痛,用马槊支撑着站了起来。
还有最后一只。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强烈的杀气震慑到了,仅剩的一只狼看了看同伴死状凄惨的尸体,又看了看眼前这个凶悍的对手,竟然下意识向后退了两步。朱高煦知道自己在心理上占了上风,他抱着和狼殊死一搏的心态,主动向狼一步步逼近,再次挥起了手中被血染红了的马槊。这一次,朱高煦命中了狼的脖子,一击毙命。只是狼在垂死挣扎之中,抓伤了他的肩膀。
取得胜利的他已经无暇顾及自己所受的伤,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狼,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心中的惶恐和不安也消失了。定了定神,此时他才感觉到双腿发软,浑身无力,虚弱地瘫倒在地上。
朱高燧听见四周安静了下来,怯怯地睁开了眼睛,看见朱高煦跪坐在地上,浑身是血,立刻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推开朱高炽捂着他嘴巴的手,飞奔到朱高煦旁边,一边用衣袖擦拭着他脸上和脖子上的血,一边大声地哭喊:“二哥!你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啊,你千万不要死啊!”
精疲力尽的朱高煦看着满脸泪花的朱高燧,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摸了摸他的头:“傻瓜,这是狼的血,不是二哥的血。放心吧,二哥只是胳膊受了点儿伤,不会死的。”
“真的吗?”
朱高煦放下手中的马槊,抬起手轻轻地擦去他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当然是真的,二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那就好,这样我便放心了。二哥,我扶你过去休息。”朱高燧说着就将朱高煦的手臂搭在自己瘦弱的肩膀上,步履维艰地朝着刚才他们休息的那颗大树走去。
朱高炽见朱高燧费力地扶着身受重伤的朱高煦向这边走来,连忙扶着树干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上前几步要迎接他们。朱高煦见状连忙阻止:“大哥,你腿上的上尚未痊愈,还是不要走动的好,快坐下休息,有三弟扶着我就行了。”
朱高炽听了朱高煦的话,便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待朱高煦走到他跟前,看见他被鲜血染红了的左臂,颤抖着说道:“二弟,你流了这么多血,这可如何是好啊?”
“大哥,你不必担心,不过是流了点儿血罢了,应该没有伤及筋骨,没什么大碍的。”
“我想起来了,包袱里还有一瓶药,你等着,我给你拿。”朱高炽小心翼翼地从包袱里拿出前日在医馆大夫给他开的伤药,准备给他上药。向来对衣着打扮十分讲究的朱高炽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突然用力从衣角扯下一大块布料,朱高煦十分惊讶:“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朱高炽一边解开他血迹斑斑的衣衫,一边说道:“你的伤口需要立刻包扎止血,这麻布虽然粗糙了些,不比纱布柔软干净,但咱们现在也没有别的可以代替了,你就先凑合一下吧,总好过没有。”
“大哥,可你的衣服。。。”
没等朱高煦将心中的疑问说出来,朱高炽就主动解释道:“平日里我确实很注重衣着的整洁,因为这是作为读书人必须要遵守的礼节,更何况咱们生在帝王家,就更应该讲究了。可是如今咱们身陷险境,随时都有性命之忧。既然性命都堪忧了,还要那么整齐的衣服有什么用啊!”
“话虽如此,还是多谢大哥体恤。”
朱高炽小心翼翼地给朱高煦包扎着伤口,头也不抬地回应着:“二弟言重了,这一路上都是你在保护我和三弟,要谢也应该是我们谢你才是。更何况若不是当日你不顾自身安危为我吸出毒液,我恐怕早就重度身亡,葬身荒野了。”
“大哥,咱们是亲兄弟,何须计较这些。”
“既是亲兄弟,这点儿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大哥说得对,方才是我失言了。”
“好了,你赶紧躺下好好休息一会儿吧,再有两个时辰就该天亮了。”
“嗯,那我先睡会儿。大哥,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务必要叫醒我。”
“好,你且安心睡下吧。”